“殿下言重了,惜辞不敢。”慕惜辞面无表情回怼一句,她若真是绝情,现在就该一张黄符拍到他墨君漓的脑门上了—— 这小【哔——】崽子简直是比深山老林里窝了上百年不得度化的厉鬼都烦! 慕大国师攥了攥拳,在心中默念了十数次“这是皇子不能动”之后又无声诵了三遍《常清静经》,这才勉强压抑住想要改了水榭格局再一把符纸贴他脸上,给墨君漓手动(物理)超度的冲动,缓缓吐出口浊气:“殿下,当此美景良辰,不如我们先谈点正事?您意下如何。” “当此美景良辰,难道不该小酌两杯?慕小姐,您真是……”墨君漓漫不经心晃了酒盏,目光不经意扫过慕惜辞一双愈渐阴沉的眼,涌到嘴边的话无由来的便拐了个弯,“真是提议甚好,慕小姐,您跟我来。” 墨君漓起身,滚了金边的暗红衣摆在霜华中犹如一片浮动的血海,慕惜辞见此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脚步,她只觉得面前这小孩白日黑夜简直是判若两人。 白日里尚且算得上一只老谋深算的正经狐,入夜就成了卖弄皮毛尾巴的骚狐狸。 慕惜辞的视线落到那片暗红的衣摆之上稍作停顿,继而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眸,她说不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那一种才是真实,她甚至感觉无论那种都不是作假。 运筹帷幄也好,风流放荡也罢,都是她面前的这位“七皇子”。 有意思。 慕大国师扯扯唇角,不再继续盯着那片衣摆,她抬起眼睫目视前方,墨君漓感受到她目光收回,心下略略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惹这小丫头生气。 墨君漓蜷了蜷藏在袖中的手指,两世为人,他而今的性情照着前生变了不止一星半点。 许是从前压抑大了,今世的他格外多了几分任性妄为,方才便险些没了尺度。 少年闭目,掌心已然渗出了一层薄汗,他不确定慕惜辞的情况是否与他猜料的一样,但他清楚,无论一不一样,惹怒她都不是什么好点子。 若一样,他有极大的概率横死当场;若不一样,他也会无形失去这么一个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的可靠盟友。 ——得不偿失。 墨君漓抖抖眉梢,引着慕惜辞踏入室中密道,石墙两侧的灯笼依次燃起,她跟着他走进这掩藏于听澜水榭之下的地牢,并在地牢纵深之处,看到了那被捆锁在长石凳上、容色苍白、断了一臂的中年男人。 是那日逃脱的山匪首领。 “慕小姐,我们到了。”墨君漓淡声挥袖,立时有侍卫替二人打开门锁、拉开牢笼。 被人绑成了粽子的匪首听见声响颤巍巍地睁了眼,发白裂口的嘴唇不住哆嗦:“求求您……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姐,有什么想问的您可尽问,这匪首已招过供了。”墨君漓微笑,悄悄后退半步给她让出空来,慕惜辞闻此眉尖轻挑,视线在角落里那摞浸过水的桑皮纸上打了个弯儿后又扫了扫湿漉的地面,心下已多了几分了然。 加官贴,或者还要加上一个水刑。 常年作恶林间的山匪心智不比寻常小贼,但再心智坚韧、凶神恶煞之辈,也敌不过一层又一层的湿桑皮糊在脸上、口鼻渐渐窒息的感觉和滴水穿颅,肉皮腐烂之痛。 何况——谁知道墨君漓用的是什么水。 “殿下,好手段。”慕惜辞挽唇叹息,墨君漓听罢歪了歪头:“小姐可是嫌弃我下手太狠?” “那倒不曾,左右是渣滓一个,死不足惜。”慕惜辞摇头,“惜辞只是不曾想到殿下这般,平素被人称赞一句‘温和正直’之人,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生在皇家,哪来的那么多‘温和正直’。”墨君漓低哂,慕惜辞颇感欣慰与赞同地颔了首,同时心中一道疑虑更甚—— 如此利落果断的墨君漓,前生怎么会那般轻易的被墨书远这种蠢货害死? 慕大国师蹙眉,隐隐察觉到有些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但现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慕惜辞深深呼吸一口,抬眸看向石凳上那几乎没了人形的匪首:“那么现在,告诉我,三日之前,是谁让你们埋伏在山路两侧,去劫国公府的马车?” “什么?”匪首一怔,三日来的酷刑令他的大脑混沌不堪,慕惜辞见状绷着唇角缓声重复:“是谁指使你们去劫慕国公府回京的马车。” “国公府……是个女人,她自称是国公府的二小姐,给了我们好大一包金银,是她让我们去劫持国公府回京的马车!”回过神来的匪首疯狂叫喊,言辞中满是急迫,“是她!是那个什么二小姐,求求您们,饶了我,我只是拿人钱财……” “然后呢?劫持马车之后?杀人,还是放火。”慕惜辞不耐打断了匪首的告饶,眼中寒光森然。 她没记错的话,前生那些匪徒,可是步步杀招呢——
第12章 慕诗嫣的筹谋 然后…… 匪首被慕惜辞问得一阵恍惚,眼神不自觉闪烁起来,慕惜辞见状,缓步踱到墙角,弯腰拾起一张半干不湿的桑皮纸,问守在此处的侍卫要了碗清水,将那韧性十足的纸张打湿之后,毫不犹豫地将之糊在了匪首脸上—— “你若还惜这一条小命,便干脆利落些,从实招来,我的脾气算不得大好,想来你也不愿重新回顾一番那‘加官贴’的滋味。”慕惜辞说着拾起第二张桑皮纸,放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掂了又掂,这纸比寻常桑皮纸张厚些,凑近还能嗅到一股刺鼻气味,大约是制作之时,特意夹了层不该加的料。 比如姜末、蒜渣,胡椒粉之类的玩意。 这些东西加了水糊在脸上,即便不是加官贴,也够受的。 慕惜辞面巾下的唇角微勾,冷眼瞧着那奋力摇晃起脑袋的匪首,如此隔了足有盏茶功夫,她才慢悠悠撕去他面上浸了水的桑皮。 匪首那张原本被折磨得惨白的脸而今憋涨得发紫,他满是血丝的眼中亦尽是惊惧恐慌,被人绑在石凳上的男人大口大口、近乎贪婪之态地呼吸着空气,再开口时声线已然颤抖不堪:“她……她指使我们杀了那些家丁小厮,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说啊——”慕惜辞弯眼,笑眯眯地打湿了第二张桑皮纸,匪首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浅褐色的瞳孔震颤着缩了缩,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然后让我们想办法毁去那慕三小姐的清白,不论死活,再将她丢到京城门口!” “嗤啦——” 慕惜辞手下一个用力,不慎把张浸得半湿的桑皮纸捅了个对穿,纸张内夹着的那一小层“料”沾了一手,她手背即刻火辣一片。 “燕川。”墨君漓蹙眉,沉声唤来暗卫,后者忙不迭端来只铜制水盆。少年不由分说地拉过慕惜辞的手——左右小姑娘还不到男女大防的时候——夺去那张破损的纸,细心替她提了提衣袖,继而将那手按入水中。 微凉的清水冲淡了手上的灼烧之感,慕惜辞闭目深深吸了口气,面巾下的齿关不住地打着战。 她料到慕诗嫣可能会让那山匪杀人灭口,却从未料到她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姑娘能恶毒到这等地步—— 且不说现今的她不过是一将将十岁、连少女都称不上的半大孩童,光是教一伙山匪在荒郊野岭里毁去自家亲堂妹的清白便足够离谱,何况还要加上让他们“不论死活”的把她丢到京城门口……她慕诗嫣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慕惜辞捏拳,这若让他们得手,她便是不死也要背上“失贞”之名,日日夜夜被人在身后戳着脊梁骨,以她前世十岁时的心性,只怕不出几月就得被逼得悬梁自尽,成为乾平大街小巷的一桩笑谈——若他们得手后她直接死了,那下场,恐怕比不死来得更要屈辱! 国公爷的嫡二小姐,衣衫不整横死街头,死前还被一帮山匪轮流玷污……那丢的又岂止是她慕惜辞一人的脸面?整个国公府都将声名尽毁! “害怕?”墨君漓抬眼瞥见小姑娘的表情,取布巾的动作微顿,慕惜辞闻此微微晃头:“我这是生气。” 前世要不是有灵琴等人拼死相护,她又在奔逃中不慎跌落了山崖,只怕早就被他们得逞了。 慕惜辞略略睁眼,眸中闪过一线暗色——若被他们得逞,她早就死了,哪来后面的六年修行,又哪来的慕妄生? 没了“妄生”,慕惜辞只是一名闺阁小姐罢了。 她心中突的生出一股说不明的庆幸,好在因缘际会,老天怜她,一切得以重新开始,她有了前生的阅历与道行,便也有了向那对狗男女讨债的资本。 此仇必报,来日方长。 慕大国师长长吐息,再抬眸时黑瞳平静无比,墨君漓给她擦过手后放了布巾,华贵风流的声线竟在这一刻恢复了白日的干净冷清:“慕小姐,您想怎么做?是杀了这贼人出气,还是想让他受尽折磨,体味过生不如死,再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失了生机?” “只要您想,我便立时吩咐人做。”墨君漓半垂了眉目,一双眼定定落在小姑娘的眉目之间,听见慕诗嫣那阴狠至极的计划时他心中亦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随即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前生——那时他只听闻山匪劫道,慕国公府近十名家丁惨死,三小姐下落不明,却并未细想过究竟是哪里来的山匪,惨死又是何等死法。 将将十岁的小丫头,到底是怎样逃出的虎口? 他想不到,也委实不敢去想。 墨君漓轻声叹息一口,心头隐隐生出两分不大明显的怜惜,慕惜辞闻言凉凉吊了眼角:“让他死或者生不如死,岂不是太便宜了始作俑者?” “那小姐的意思是?”少年挑眉,直觉告诉他,慕惜辞想要做的一定十分有趣。 “我听说世间有一种毒药,灌入腹中不会令人立死,只逢每月的初一十五毒发,发作之时如中牵机,若无解药压制,至多疼上一年半载,中药者便会不治身亡。”慕惜辞冷笑,她口中每蹦出一个字,那匪首的容色便要愈白一分,“此毒名唤‘钩月’,只因毒发日乃满月与无月之时,中毒者头脚蜷缩,恰如弦月,故得此名。” “想来依殿下的能耐,定能寻到此毒。”慕惜辞仰头,黑瞳之下沉如静水,墨君漓勾唇:“不错,我手中确有‘钩月’,小姐待如何?” “那便请殿下,将这轮‘钩月’,赐给匪首吧。”慕惜辞拱手作揖,“冤有头,债有主。然后就请这位匪首,去寻那‘冤头债主’,把她吩咐你做的事,原原本本的还回去——殿下以为如何?” “甚好。”墨君漓弯眼,笑意中隐约带了两分畅快,“只是小姐可也要将那‘慕二小姐’扔到京城门口?若要扔,某到时多唤上几名侍卫前去,凑个热闹。” “既是原原本本,自然是要要的。但惜辞素来心软,不忍见堂姐就此被人绝了生路,便毋需把她丢至什么城门府门前——请匪首留下那么一星半点的‘证据’就好。”慕惜辞笑笑,慕诗嫣此人作恶多端,就这样让她利落的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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