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这样停在了西泽尔的嘴边,他找了一家离空间港很近的旅店暂时落脚,然后借了旅店老板的终端,企图在星网上搜集到一些消息。 下午罗勒发通讯过来询问他们的情况,西泽尔和他简单的说了几句,结束掉这通通讯之后他一抬头,旅店窗外窄窄的落水台上已经镀了一层昏黄的暮光。 据说现在通用的人工大气系统所用的统一标准无限接近人类的母星地球,连黄昏光线的颜色都相差无几,以表达当代人类对母星地球的敬仰和怀恋。 但是那些设计师肯定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地球黄昏,楚辞想,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竟然睡了一整天,天都黑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道:“我醒了。” 西泽尔还在鼓捣那个终端,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楚辞一骨碌爬起来,“蹬蹬蹬”跑到他背后:“你在干嘛!” “找东西。”西泽尔并没有避过他的视线,但是终端屏幕上的打开的消息框楚辞一个也看不懂,他揉了揉眼睛,道,“那天在矿洞里,老林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对于他这个问题,西泽尔似乎有些诧异,楚辞道:“拜托,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上去的,他肯定有话和你说。” 西泽尔将终端放在一边,道:“他问我的星舰为什么会坠毁在锡林。” 楚辞抬了抬眼皮:“为什么?” “因为舰队从一开始就被骗了,最后才会进入敌人的陷阱圈。” “我可以骂你们指挥官吗?”楚辞问。 西泽尔点头:“可以。” 楚辞:“这是什么傻逼啊早上起来摇摇头里头哐当响吧?” 西泽尔:“……为什么?” 楚辞:“什么为什么?” 西泽尔:“为什么哐当响?” 楚辞:“因为他脑子里都是水啊!” 西泽尔:“哦,学到了。” 楚辞:“学到什么了?” 西泽尔道:“我以后骂人就这么说。” 楚辞:“……” “我其实更想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西泽尔淡淡道,“但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我。” 楚辞沉默了一下,道:“虽然这句话说得很有逼格,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打断你……” 西泽尔问:“怎么?” 楚辞眼睛里充满了真诚:“我饿了,但我不想吃营养剂或者能量块。” 西泽尔伸手就要按铃叫服务生,楚辞翻了个大白眼,又开始把他往外推,当然也是推了半天毫无作用,但是西泽尔答应了他去外面找吃的。 楚辞在升降梯里蹦来蹦去,一边蹦一边道:“过几天就能回去了,不知道辐射雨停了没有,我回锡林了你去哪啊?” “我……”西泽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果可以,我想去新月44看看。” “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不好玩,”西泽尔道,“但是那里藏着舰队被伏的秘密。” “我也好想跟你去看看哦。” “不行,太危险了。” 说话间,升降梯落了地。 宇宙标准时间19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人工大气层调节出苍蓝的墨色夜空,大气层之外,星罗云布像一条潺湲的大河,翻涌起无数璀璨的星光之浪。 楚辞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太久,亦或者是星光有些刺眼,他觉得眼睛莫名发酸。 “我想吃空气糖!”他指着路边的第一家糖果店。西泽尔不像老林,会用小孩子正在长牙这种借口来阻止他吃糖,从这一点上来说,上校真的是个好人呀! 西泽尔果然没有反驳的给他买了一支空气糖,这种糖果类似于地球时候的棉花糖,但是比棉花糖更轻盈,吃在嘴里就像是抿了一口甜甜的空气一样。 “又忘了,”西泽尔无奈道,“空腹不能吃糖,你想好吃什么饭了没有?” “还没有,”楚辞专心的吃着糖果,随口回答他,“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没走几步就到了空间站的中央广场,悬浮在空中的光幕上正在回放上个月的体育赛事精彩瞬间剪辑,激情澎湃的音乐浪潮一般,将整个夜晚搅动得星光迸溅,热闹非凡。 楚辞问西泽尔:“首都星会比这里热闹吗?” “行政主星不会,”西泽尔捏着他的手,就怕来往人群涌动,将他挤丢了,“那里很——” 激烈的音乐声骤然的消失了,悬空的光幕上赛事剪辑的画面也随之消失,换上了新闻播报员肃然庄严的面孔。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自动清扫机器人的提示音成了广场上唯一的音源声响。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朝着光幕的方向。 广场上散射的灯光和大气层之外的星辉落在每一个仰起的面孔上。 而新闻播报员语气严肃的说道:“下面进行全联邦通讯范围内紧急播报:五日前,联邦卡斯特拉星系偏南,坐标位于α象限(77'08,45'30)的三级行星锡林爆发了大规模病毒性基因异变事件,异变率高达97.9%,基因控制局总局执行委员会于事件爆发后24小时内抵达锡林,事件已得到控制。 “这是宪法纪年以来最严重的病毒性基因异变事件之一,但却首次动用粒子炮进行处理,足见此次基因异变事件的紧迫性和危急性。在此,我们再次呼吁广大联邦公民积极配合每一次基因检测,重视基础基因知识教育普及…… “最后,让我们为在此次事件中失去生命的锡林居民默哀,他们将永远活在联邦的星空之中。” 站于光幕最下方的楚辞听见身边有人这样问道:“动用粒子炮会怎样?” 回答他的人语气很是唏嘘:“那个叫锡林的星球,恐怕都被炸没了。” 楚辞茫然的低下头,看见他手里的空气糖轻飘飘的飞散开来,像是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什么都没有了。
第16章 无人生还 光幕上的新闻播报员水波一样隐去,激动人心的赛事剪辑重新回来,音乐的浪潮在星光的海洋中激荡,飞行机器人恢复了工作,人声重新鼎沸。 那只是一条新闻而已。 宇宙何其之大,联邦的疆域何其辽阔,几光年之外的小星球上蝴蝶煽动翅膀,并不能让空间站的人们遭遇一场飓风。 基因异变事件吞噬去了一颗星球,可怕、恐惧、同情、怜悯,但并不会感同身受。所以有人看见广场中央那个低头盯着手中的糖果,形如呆滞的小孩,以为他是个傻子。 楚辞松开了手,糖果随即飘走,像融化在星空里的云团。清扫机器人“嘀——嘀”响着吸走了他的糖,然后毫无感情的对他照本宣科了一遍《空间站公共卫生管理办法》,又“嘀——嘀”的移走。 “他刚才说什么,”楚辞抬手指了指光幕,问西泽尔,“锡林炸了?” 西泽尔缓缓蹲下在他面前,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起初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想要捂住楚辞的眼睛,这个念头过后是深深的震惊和愤怒,震惊于勃朗宁的胆大与妄为,更愤怒于他的武断和草菅人命。 锡林不过一个三级小星球,一颗粒子炮下去这个星球即使不分崩离析也一定会成为死星。哪怕锡林真的爆发了病毒性基因异变事件,要动用粒子炮来清理怪物也需要慎之又慎,但勃朗宁就是这么做了,并且只是为了杀死一个人。 他根本没有顾忌星球上其他的无辜人,甚至还编造了这样滑稽的、荒诞的谎言来欺骗整个联邦! 那些枉死的人……勃朗宁怎么敢……林到底是谁……他的过往到底埋葬着什么……锡林回不去了……他必须对楚辞食言…… 这些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在他脑海里浮游,他看着楚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而楚辞没什么表情的打开他手腕上的终端,吐字清晰的语音搜索:“粒子炮。” 关于粒子炮的词条解释一条一条弹出来投射在空中,楚辞很认真的看过去,最后合上终端,低声道:“我们去吃饭吧。” “你……” 西泽尔刚说开口,就听见楚辞道:“老林可能死了。” 他说的如此清晰而用力,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心肺里费力的嘣出来,沾着咸腥的血沫,原本是热的,但是说出来后迅速凉透了,冷硬得像石头,像脏污的冰块。明明已经说出来了,却又哽在喉头,堵在心间,上也不去下也不来,隐隐作痛着。 “锡林没有了。” “我回不去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至是相当平静的说出这这几句话,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西泽尔抱住他,咬着牙半响,只能道:“不要怕,还有我在……” 楚辞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很轻的“嗯”了一声,又道:“我们去吃饭。” 吃饭的过程很寻常,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个看上去同龄的小男孩送给楚辞一把看上去很奇怪的坚果,楚辞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并把西泽尔给他买的馅饼分给小男孩一个,小男孩的母亲大声的称赞他“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 吃过饭回到旅店里,楚辞站在窗户跟前半响,似乎在认真的欣赏空间站热闹的夜景,某一时刻,他忽然问西泽尔:“你还去卡斯特拉的主星吗?” 西泽尔蓦地意识到,他从在广场里开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怎么样”、“我怎么样”,而非“我们怎么样”。他们明明处于同一间屋子,却好像割裂开来,相距遥远,而且正在越来越远。 “你想去吗?”西泽尔直白的问,“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去中央星圈。” 楚辞回过头来,似乎有些诧异:“中央星圈?” “嗯。” 楚辞眨了眨眼:“我想想。” 西泽尔只好道:“好。” 楚辞捉弄着一只爬在建筑外壁上的清扫机器人,机器人飞走了,他来回按了几次窗户的开合轴,夜幕霓虹和房间里的暖色灯光来回交替,仿佛割开了晨昏。窗扇半开着,一条浅白色的光带散射切在墙壁上,白濛濛的,里头细微的尘埃浮游,楚辞伸手去抓它们,手掌张开,握紧,张开,握紧,握紧,再握紧,一直到手背上青筋明显的凸起—— “楚辞!”西泽尔叫了一声,楚辞很慢的转身,垂着眼帘,看不见眼底的情绪,他问,“执行总长叫什么来着?” 西泽尔莫名的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约翰·勃朗宁。” 我得想个办法杀了他。 楚辞这样想着,慢慢松开了手。可是屋子里所有的灯突然“刷”的灭了下去,不够几秒钟,又毫无征兆的亮了起来,一直待机的通讯晶屏上闪过一道又一道的雪花纹,从窗外路过的清扫机器人像失去了动力源,在空中卡了一秒钟,“嗖”的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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