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话说到一半,他顾及小姑娘,硬生生转了个弯,“怎么安排?” “先带回去吧,” 萧璟望了眼阿芍,少女已经不哭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带着她骑马。” 萧頫:“……” 他想起之前小院里的情状,倒是不觉得萧璟会收她入宫,不过婚配给晏钧,倒是很有可能…… 晏钧要么是想到了,要么就是有气没消,他根本不理萧璟,阿芍跟他打招呼,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从两人身旁擦肩而过,自顾自离开了。 * 这趟宁安之行远比晏钧想得要久,虎贲卫入城之后自动分流,一部分护着萧璟回宫,另一部分要跟着晏钧,被他推掉了,独自带着赵觉回府。 “你将这几日的信函文件都整理了,送到我书房来。” 晏钧马不停蹄,刚进府还来不及歇,急匆匆走到书房前,不由得一愣。 他的书房向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离府这么久,此刻书房门却半掩着,明显是有人的模样。 晏钧眉头微蹙,走到房门前,还没来得及伸手推门,门扇一响,有个软乎乎的小姑娘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又缩回去了,在里面奶声奶气的叫, “阿娘!” 晏钧:“……” “阿娘!”小姑娘只有两三岁的模样,一句话要分两次说,“舅舅回来了!”
第35章 三十五 ======= 晏钧有一双弟妹,妹妹晏兰时比他小五岁,几年前嫁给鸿胪寺少卿,又跟着他外放去明州。三个月前传书说要回京,谁想这么巧赶着晏钧不在上京,就干脆在府中住下了。 晏钧也有好几年没见过自家妹妹了,更是第一次见小侄女,喜欢的很,“女儿叫什么?” 晏兰时和晏钧长得很像,文质清姿,只是眉眼更加柔婉,见状就笑道,“阿盈,你自己说叫什么。” 大概是因为晏钧和娘亲长得很像,小姑娘一点不认生,抱着他的腿大声说,“简!持!盈!” 晏钧顺手把她抱起来,小姑娘裹在一套浅绿小裙里,像一只包着箬叶的年糕,白嫩嫩软乎乎,“舅舅,你叫什么?” “娘亲没说吗,”晏钧忍俊不禁,“阿盈再想想?” 阿盈嘿嘿地笑,赖在他怀里撒娇,晏钧任她在自己身上踩来踩去,问自家妹夫的去向,“正平呢?” “他的官邸要修缮,这几天都忙着呢,”晏兰时道,“大哥,我听闻最近陛下……” 晏钧一顿,“怎么?” 兰时道,“正平本就为了述职来的,谁知道前几日去了就被秘书郎拦回来,说陛下身体不适……这话我只是一说,也没有探听的意思。” 她极为明慧,见晏钧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猜到七八分,也不再继续,“对了,正平那儿事务繁忙,府邸又不能住,我想着把阿盈放在你这。” 晏钧道,“怎么,你和正平一起来就是。” 晏兰时不语,一双含情美目盯着他看。 晏钧:“……知道了。” 自己妹夫那个臭脾气,怕是对他摄政揽权的事颇为不满,说不定见面了还要吵起来。 “那就这么定啦,”晏兰时看来也被女儿缠得不行,这下高高兴兴从哥哥书房里抽了几本书,卷起来作势就要走,“过几天我来接阿盈!” 晏钧:“你等等!” 兰时:“?” “我这次出去救了个女子……”晏钧斟酌着说,“天资不错,不如跟在你身边,平日教教她。” 晏兰时先是瞪大了眼,接着抿起唇角,意有所指地说,“那人家好看吗?” 晏钧瞪她。 “哎呀,就随便问问,”兰时道,“论学识我怎么比得过你,还不如你自己教。” 晏钧:“那阿盈也留下来,你别教了。” “好啊!”晏兰时不怕他冷脸,笑眯眯跟阿盈打了个招呼,还是直起身子说,“不逗你了,你下次带人来吧,我见见。” 她出门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身,“不过大哥,你什么时候娶妻?爹娘都等着抱孙子呢!” 晏钧根本不理她,抱着阿盈起身,哐当把门关上了。他看着小侄女,稚童五官还不分明,但已有几分像兰时,于是悄声说, “以后千万别像你娘亲。” 阿盈哪听得懂,一个劲笑着晃脚脚。 晏钧抱着她,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个女子,眸光略沉。 自己疑虑依然未消,可村子已毁,暂且也不能去宁安,更不可能比魏自秋先动,晏钧思忖一下,突然想起了自家老师在京中的旧宅。 他三岁开蒙,是魏自秋手把手教起来的,相对于自己的父亲,他甚至更像老太傅一些,那座宅邸他也常去,哪怕是入了国子监,也三五不时提着礼品去看望老师和师娘。 但不知道为什么,弱冠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为什么? 老太傅明明还在京中住了两年,他竟然连一次也没去过。 …… 魏自秋的府邸只有个看门老头,见了晏钧居然还认得,恭敬地起身迎他进去。 府中早就没人打理,杂草丛生,屋梁积灰,屋门半掩着。 晏钧垂下脸,望着脚下的白石砖。 太熟悉了。 哪怕他闭着眼,也知道魏自秋的书房怎么走,笔墨纸砚存在何处,又从哪里可以捡出一盒灵山新雨,青玉碾碾作茶粉,细细点了,奉与恩师。 但他抬起脚,却不是向书房走。 晏钧本能地偏离了书房的道路,他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萧索一片的小花园,越走越深。野草渐渐没过靴面,他停在一处低矮的屋子前。 这地方很偏远,紧邻厨房,外头是高高耸立的城墙,几乎整日不见阳光。晏钧犹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印象中,他该从不会来这种地方才对。 门已半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伸手去推。 屋内有一个女人。 晏钧黑沉的眼瞳忽的一凝,他还来不及分辨对方是谁,就见她转过身,那张容色艳绝的脸庞在晦暗光线分外夺目,重重撞在他的心上。晏钧只来得及扶住门框,就被铺天盖地的记忆淹没了。 五年前,晚秋。 晏钧的冠礼办的十分隆重。一是他世家子弟的身份,二则是他已在朝中任职五年,又颇得圣眷,贺礼从半个月前就已经不停地往晏府送,惹的两个弟弟妹妹天天趴在门口看热闹。 他对镜子试明日的礼服,腰带做得太繁复,重重地拉扯衣服,穿着并不舒服。 魏自秋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当年尚且在朝,笑着看了他,就道,“长策长大了。” 晏钧也笑,“不敢,老师请坐。” 魏自秋道, “今日来,是要给你送一份贺礼。” 晏钧这两天收贺礼收得麻木,但恩师的东西他还是欣喜的,恭敬地说,“老师肯教导学生,已是一份重礼了。” 他等着魏自秋拿出一份什么礼物来,谁料魏自秋却没动,他拉着晏钧的手,略显浑浊的眼睛含着笑意, “你是个好孩子,老师,该送你一份大礼。” 他带晏钧坐上车辇,径直去了他的府邸。晏钧觉得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到底要送什么,只好穿着繁复的礼服跟他走。 穿过月洞门,穿过花园。 在阴冷的城墙之下,魏自秋带他走到小屋前,亲手推开了门。 潮湿难闻的房间里,关着一个女人。她散乱着头发蜷缩在稻草堆上,浑身脏兮兮地不停发抖。 晏钧的呼吸难以克制地急促起来,他从未有过的失态,苍白了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她的脸。 那张脸美极了。凤眸含情,唇瓣如樱,皮肤白得像瓷,轮廓精巧如一尊细工人偶。 “老师……”晏钧发着抖,求救一般的叫魏自秋。 魏自秋却淡然如常,负手而笑,“是否和陛下极为相似呢?” ——“毕竟是他的生母嘛,总是像的。” ——“她是谢氏夫人的私生女,虽然没资格姓谢,不过……是先皇后实打实的妹妹。” “这是……先皇宠幸的……”晏钧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期盼能中止接下来更可怕的事实。 魏自秋笑着摇摇头,“自然和先皇半点瓜葛也没有。她的丈夫另有其人,不过很可惜,早已经死了。” 一语双关。 晏钧再也说不出话了,他震惊于猝然而至的秘辛,更不敢去深想这其后,他的老师……做了什么。 “长策,” 老太傅伸手,去摸年轻人乌黑的发,白玉的簪,他极其和蔼而富有耐心,却完全无视学生苍白的脸色,他柔和地说,“你是我最好的学生,送金银是辱了你与我的师生情谊,所以……” “老师送你权倾朝野,通达坦途。” 他的眸光渐趋残忍,像一只分享血肉的恶鬼,“从今以后,你在南楚是万人之上,皇帝?那不过任由是你捏弄的小玩意。” 魏自秋说着,忽然拉起晏钧的手,从袖中掏出一块蜜糖,放在他的掌心,香甜的气味引起了女人的主意,她爬出了小屋,爬到了晏钧的面前,污脏十指握住了他的指尖,贪婪的伸过头,想去舔食那块蜜糖,女人那张绝色脸庞上满是兴奋之色,微狭上翘的眼尾挂上了晕红,像一道委屈的泪痕。 晏钧终于忍受不了地后退一步,他猛地甩开魏自秋,想吐,又觉得彻骨的冷,那块蜜糖黏在他的掌心,逼的他发疯一样地想要逃离魏府。 他真的这么做了,穿过花园和冗长走廊,他礼服的衣襟跑散了,累金缀玉的腰带终于重重地摔在地上。 晏钧头也不回。 重归府邸,萧璟已等在房里。 两个人约好了要看晏钧的礼服,天子甚至等不及对方来接,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晏府,晏钧不在,他就坐在桌边乖巧地等他回来。 晏钧剧烈地喘息着,他看见天子懵懂的表情,那尚未长开的五官眉眼,像极了那张拼命仰着舔食他掌心蜜糖的脸。 太像了,像到无法否认两者之间的亲缘关系。 他又想吐,可泪意先一步涌上来,晏钧踉跄着,跪在萧璟面前,哽咽难言, “陛下……” 萧璟吃了一惊,可他一个字都没问,反而伸出手拉着晏钧,笑着逗他, “长策哥哥,弱冠礼不能哭,不吉利,快笑笑。” 天子那样明澈,又何等体贴,晏钧没有回答,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握着晏钧的手,柔软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皮肤,安安静静地等他。 晏钧从此,再也没见过魏自秋。 这个秘密被他深深地掩藏起来,一直到死,都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 小屋里,晏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地上,他额角剧痛,眼神却渐复清明。
63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