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词掩着唇,没忍住跟着咳嗽几声。 他方才心里担心,路上走得十分快,不小心喝了几口凉气,方才与人说话不觉得,一停下来就觉得难受,忍不住咳嗽。 他掩着唇,闹出的动静却比小太监大的多了。 小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倒顾不上害怕了,眉眼里只余担心。 裴词看着他,微微掩唇,担心他多想,对江林生摆摆手,示意先带他下去,有事一会说。 小动作没有做完,便感觉肩膀一暖,身上被强硬的搭了一件披风。 银狐毛披风,拼接的十分好,华美舒适,谢凉发觉他有些怕冷,嘴上不说,但前几天让人送来一件,据说做着费了些功夫。 裴词微微偏头,唇间泄露一声轻咳。便看到谢凉皱着眉,眉眼冷淡看过来,神情瞧着不大愉悦。 裴词莫名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穿他送的披风而不高兴。 上次说开之后,他们之间的隔阂就消了许多,有了些之前的影子。但谢凉虽然态度软化,却愈发不爱说话,裴词只能多说一些。 裴词想说其实并不是自己不喜欢这件披风,只是感觉今天天气不是非常冷。 但心中狡辩,唇边却诚实的咳了几声。 裴词没有给自己挖坑的想法,想了想,便止住话,转而温声顺毛道:“我很喜欢……只是皮毛不好清洗,制作也不易,我……怕弄坏。下次便不会忘记了。” 其实这两句话之间并没有十分必然的联系,但谢凉似乎很喜欢他这般说话,面色一瞬间柔和许多。 “不必担心,狐狸并不难猎。”谢凉道。 他常年习武,身手极好,狩猎对他来说的确不难。 裴词轻咳一声,拢一下披风,觉察到他的好心情。 想了想,裴词抬头,想在他心情好时问一问现下的情况,便听御书房里“砰”的一声。 谢凉也听到,他眉眼淡淡,对声音并不关心,只带着裴词往屋里走。进去后,吩咐江林生加几个火盆,之后才淡淡看下面的人。 七八个臣子噤若寒蝉,低头站着,不知道之前说到什么话题,吓得不轻。谢凉出去了又进来,他们眼都没抬。 唯有一个,须发微白,有些年纪了,跪在地上,面前一张空白折子,一方打翻的砚台。 折子上一个字都没写。 裴词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贸然说话。 江林生把暖炉递过来,他接一下,才听一旁谢凉淡淡道:“李大人,写好了吗,你准备参朕什么?” 裴词怔住,等听明白这句话,额头突突直跳起来,一瞬间明白方才发生的事。 只怕是方才大朝,谢凉的举动惹了争议,有性情耿直的臣子,揽了言官的活,准备……参他一本。 可他们忘了,这不是先帝。 不知是不是近些年来日子愈发好过。谢凉是个不怎么好说话的皇帝,上京府这些臣子,似乎都忘记了这一点。 可是谢凉并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相反,他的感情十分有限,虽不是弑杀之人,但秉性摆在那里,并不会太管别人看法。 这也就注定了,作为天子,触怒他的人,他想杀就杀了,并不会因为一个好名声改变几分。 从前裴词在朝堂上,因为有多年情谊在,并不怕他,有些事,才能说上几句。 这般周旋着,诸事顺遂,有些东西才不那么明显,时间长了,谢凉似乎明白他的用意,有所收敛。 这一年才没出什么事。 如今不知为何,他似乎不愿意收着了,稍微一放,便是雷霆震怒。 这些朝臣没有反应过来,便遭了大殃。 裴词抿唇,轻揉一下额头,思索目前要如何处理。 与安南王派系本要清理的人不同,这些臣子虽有冒犯,却并不至死。少一个都有可能寒了人的心。 虽然谢凉手握重兵,并不畏惧,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 但私心来说……裴词并不想谢凉之后面临的朝堂上,死水一片,只剩畏惧,留给后世的,也多是残暴之名。 小皇帝与他的父兄不同,不是生下来就有万千宠爱,他自小得到的疼爱少的可怜,因此也不太懂得怜悯。 他打下这一片江山,十分辛苦,也十分难走。裴词想让他尽可能的多得到一些什么,而不是数十年后提起来,只是一句孤家寡人。 下面跪着的臣子历经两朝,官拜二品,大约从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皇帝,冷汗津津,捏着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凉看着他,瞳孔里平静一片,慢慢的道:“写。” 这样的压迫,要比直接把人砍了折磨许多,裴词抿唇,没有说话。 若是旁的,他或许可以出言缓和一句,但当堂挑衅,要写折子参谢凉……谢凉没有开口,他不能多说什么。 老大臣也有五十多了,这会只怕冷静下来,也是一头冷汗,知道自己这回闹大了,恐怕难逃一死,闭了闭眼,俯身磕了个头。 声音很响,裴词微微皱眉,看谢凉想说什么,轻咳一声,以做提醒,不要真的把人杀了。 裴词不便出言,便只是提醒,不想谢凉听了,直接收了嘴里的话,很没有默契的转过头来看他,询问:“怎么了?” “……嗯?”裴词眨眼,没料到他这般直白问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他,顿了会,胡乱道,“在想过段时间该吃元宵了。” 谢凉闻言,轻轻看他一眼,抿着唇,模样看起来有点无奈。像面对一个不懂事的闹腾小孩子,却又有点纵容。 “等下。”他说,然后回头,看地上跪着的人,淡淡道,“写,写不出来,你就回家种地去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第11章 李大人最终也没写出来什么,被打发了回家去种地。 他失了分寸,方才有几句话说的冒犯,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冷静下来,也没有多辩驳什么,默默请了辞。 谢凉端坐着,看他脱了官帽,俯身行礼,又退下去。一声也不吭,眉眼看起来十分冷淡。 不过他虽然态度没那么好,总算也没有非疯着要杀人的意思。 只是如此,已经把人吓破胆了,打发了李大人,他抬起眼,刚露出想打发其他人的意思,还没说话,地上先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这时候没有人想着挑他的毛病了,尤其是方才还与他争执的人。面如土色,纷纷主动说自己身体不适,想回家修养。 谢凉盯着对方,想了想,倒也没有把人杀光,自己做光杆司令的意思,没有应允,只拨下去几个太医随侍。 最后一众人是被江林生喊人掺出去的。出门时偶然回过头来,裴词看见,不少人眼里除了畏惧,竟还有些感激。 倒是很有意思,裴词捧着暖炉想。看风雪里一众大人踉跄的背影,再回过头看谢凉挺直的背脊,他莫名有种欣慰的感觉。 从前的时候,皇帝喜怒不定,臣子们却也不大老实,最会倚老卖老,以资历压人。 那些年,他除了按着谢凉不能发疯,也要防止大臣们反咬一口,十分操心。如今看来,他离开后,谢凉其实能够做的很好。 他是天生的贵胄,本就不会畏惧这些。 裴词想着,其实有些高兴。 不知道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什么,等他回过神,便看谢凉提着笔,正皱眉,聚精会神盯着他看。 他没打扰裴词发呆,只是也没有做别的,等了一会,看裴词自己反应过来,看向他,他才搁了笔,走到裴词面前,忽的问:“现在就很想吃?” 想吃什么?方才一打岔,裴词只想着当前局势如何了,一下没明过来,茫然看他。 谢凉看着裴词的模样,手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抬起来,只抿唇道:“快了。” 江林生多精明一个人,他站在旁边,一看情况,不等人问,就自己小步过来,笑眯眯道:“陛下说的是,早吩咐下去,就快好了。” 看裴词仍然不懂,他解释:“东西虽都备着,但元宵要现做的才好吃,大人莫慌,先等一等,与陛下说说话,好了马上就送过来。” 裴词这下明白过来,看着江林生,忍不住眨一下眼。 这话说的,好像他非常急想吃这一口元宵似的。 可这只是随口说的托词,他自己都忘了,当不得真。见江林生如此慎重,他有些怔住,也有些不解,下意识看向谢凉。 他不知道,从前江林生对他慎重,因为谢凉心思并未挑明,他的态度也不明朗,无人敢多做什么。 如今两人与从前比,都大有改变,江公公看在眼里,不知内情,还以为渐入佳境,自然想要推波助澜。 谢凉不知道想什么,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看向裴词,注意到裴词的目光,眉眼柔和一点。 他点点头,肯定了江林生的话。看到裴词仍然看他,想了想,有点不熟练安慰道:“嗯,是真的。” _ 江林生搬了凳子,让裴词先在御书房里坐下来。 谢凉还有折子要批,不能走,却也没有说让他离开。 裴词看他开始埋头工作,不好打扰,干脆抽了本书看,空隙里,余光偶尔看到谢凉,也会停下来看两眼。 谢凉批折子时很认真,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不是懒惰的人,因为喜好太少,没有什么事做,对于政事,甚至称得上勤快。 但比起批折子时还算冷静的面容,他下笔时就冷酷多了,手指一勾一划,一道折子就被凌厉搁在一边。 裴词抬眼看了下,一道普通的节庆折子,他嫌人家都是废话,重重划拉两道,依稀能看出个“阅”。 裴词唇角忍不住勾出点笑。 如今其实离元宵节还有几天,但宫外已经很有气氛了,张灯结彩。 然而当今圣上性情冷淡,不喜热闹,因此宫里不显什么,只有零星几个殿前挂了灯。 还是过年的时候留下的。 想起这个不怎么平静的年,裴词捧着暖炉,忍不住稍微恍神,他无意识看向谢凉,手里的书迟迟翻不了页。 忍不住想,今年难得有空,要不要做点什么。 最早的时候,他刚认识小皇帝,过年还会避开众人,偶尔带他出去看灯。只是后来要忙的事太多,也君臣有别,反而不好太肆无忌惮。 只记得那时候他还没有适应种种规矩,心中也没有什么皇储观念,便只当谢凉是普通小孩子养,送了他不少外面带进来的小玩意。 那时候谢凉是很珍惜的,不知道如今他还喜不喜欢。 裴词是行动力很强的人,想着便忍不住把面前的书往前推了推,看了下座位上正襟危坐的小皇帝,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死过一次,先前因为要存活下去,被其他人潜移默化的规矩礼节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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