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估摸了下时间,约莫是亥时三刻,距离她睡觉还有一会儿,便道:“既然来了,那便请进吧。” 池羽带着澹台玦进屋,给澹台玦倒了杯花茶:“傍晚才借你的书,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澹台玦坐下,笑道:“我从前看书多,所以看的速度很快,《诗选》本就不厚,珍藏版虽多了些内容,但也一个时辰便能读完了……倒是大人的批注多费了些时间去看。” 池羽惊讶,一时间有些尴尬:“你还看了我的批注啊,都是随便瞎写的。” “可是我觉得写的很好,不少地方我都有与大人相似的观点。” 池羽闲书看得多,身边也甚少与她爱好相同的人,于是倒挺乐意与澹台玦聊聊:“张修士喜欢《诗选》里的哪一篇呢?” “都挺喜欢,不过若说记忆深刻,大约是《狐狸与神》那一篇。” 《叙事体诗选》是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了各种民间小故事,澹台玦所说的这一篇,讲的是一只狐狸攻击了一个猎人,猎人在临死前进行祷告,于是神便降临,斥退了狐狸。 于是狐狸与神就进行了一场辩论式的对话。 狐狸问神:“你为什么要救助那人?” 神说:“因为我是神,需得回应众生的许愿,救济众生。” 狐狸说:“可你救济了那猎人,我与我的孩子便失去了今天的晚饭。” 神听了,觉得同情,便道:“众生平等,我既然救济了猎人,便也需要救济你。” 于是神将自己的躯体赠予狐狸作为晚饭。 “我感到惊讶的不仅是诗篇本身,也惊讶于大人的批注。”澹台玦说道,“大人曾在这篇诗歌旁写道‘这位神祇是平静无忧的’。这让我很惊讶,大多数人读到这篇,仅仅是为神的奉献感动,或歌颂他的德行。只有同样甘愿奉献的人,才会拥有这样感同身受般的观点吧。” “……会显得我很奇怪吗?” 澹台玦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并不掩饰的仰慕,微笑道:“我很敬仰大人的观点,我认为您是一位与凡人具备不同境界的、高尚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位近神的存在呢。” 池羽愣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澹台玦的这番发言,怎么感觉跟小迷弟似的? 被说高尚,池羽觉得无所适从。 毕竟她会有这样的观点,只是觉得人因关注自我而忧愁,无我便无忧。神不在意自身,只在意旁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人,自然就脱离了忧愁,达到平静无忧的境界了。 可“无我”,还算是人类吗? “我”即是生命意志,若“无我”,便甚至不算生物吧? 池羽突然想到谢其琛。 如果这个时候是与谢其琛讨论这个话题,谢其琛一定会对这篇诗歌嗤之以鼻——他会说,世上是没有神的。 神只是人的自私幻想,幻想有他者为己服务。 “神”归根结底是人实用主义的产物罢了。 这么看来,仰慕着“神”的“男主角”澹台玦,与从根本上否定着“神”的“反派角色”谢其琛,从本质上就注定会是有矛盾的两个极端。 池羽皱眉,隐隐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两人未来的纠纷是不可避免的…… 正想着,澹台玦突然问道:“对了大人,旁晚时分,我见您与一位侍从正在说话,那位侍从是自小就服侍着大人吗?” 池羽回过神,不知为何澹台玦会突然问起谢其琛。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十三?他确然自出生便是圣女侍从,为人腼腆内敛,做事却十分细心。” 澹台玦又问道:“十三一直侍奉在大人身侧吗?” 池羽摇了摇头:“我一年中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山上,仅每年春分后会下山,需要用到侍从之时,也只有那会儿了。” 澹台玦垂眸,看来……那名叫“十三”的侍从果然有问题。 池羽试探着问道:“张修士为何问起他?” 澹台玦摇了摇头:“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深夜叨扰大人已是不妥,下修便就此告退了。” 那个叫“十三”的侍从,很有可能已经不是他本人。
第23章 那个叫“十三”的侍从,很有可能已经不是他本人。 灵山圣女侍从大多为自幼开始培养,对圣女有极高的忠诚度,而圣女极少下山,也决定了几乎不会与侍从发生什么纠纷。 那名侍从会有对池羽的敌意,那便说明了他极有可能已经不是他本人。 这在修真界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时常会有人夺舍他人,抑或伪装成他人。 只是,还需要确认。 澹台玦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日清晨,灵脉配额划分的“面询”正式开始。 “面询”期间,灵脉圣女会引领世家派出的代表进入灵山,带到灵脉面前。 有资格作为代表进入灵山面对灵脉的,只有每一家作为代表派出的人,也就是樗里琬琰、钟吾氏兄弟、澹台吕及四个人。 ——澹台玦虽然是澹台家主族的小少爷,但由于他顶的是修士张林的名号,并非澹台家官方作为代表派来的,所以也是不能进入灵山的。 而除了池羽与四名代表外,其余的人则留在别馆等候。 “面询”将会持续整整两日。 清晨,众人将五人送到灵山山门前,而后回到别馆之中等候明日五人归来。 谢其琛除了扮演十三该做的一些杂事外,其余时候则一直留在自己屋中安静修炼。 当晚入夜后,亥时,谢其琛外出打水,正好遇见几个侍从在柴房中闲聊。 “五位大人这两日不在,不仅我们这些侍从散漫起来,那些世家的修士也散漫了。” “怎么说?” “我今日不是在别馆大门值守么?白日里有几个修士出门,直到方才别馆落锁,那些人都没有回来。” “啊?大半夜的,这些人去哪了,竟然一直未归?” “不知道啊,估计去附近的镇子玩了吧,咱们灵山这儿太过清净,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待得住的。” “出门的是不是樗里家的那些修士?我瞅着澹台修士清雅,钟吾修士利落,唯有樗里修士,宛如爱玩乐的富贵公子一样。” “这就是你刻板印象了,直到落锁还没回来的,是几个澹台修士呢——啊对了,其中一个还是先前圣女大人特别照顾过的,叫张伟还是张林来着。” “居然是那位?那修士看着玉菩萨一般出尘,原来也是个爱玩的?那我们到时候可得帮圣女大人留意着,若人品有问题,可万万不能让他成了我们灵山的姑爷。” 谢其琛打完水,正好听到两人对话,问道:“那几个澹台修士有说出去做什么吗?” 侍从摇头:“不知道啊,修士们出门,我们做侍从的,也不好多问。” 谢其琛沉吟,灵山附近最近的城镇也有不短的一段路,张林看着不像是那么热爱折腾往外跑的人……难道是有什么正事要做么? 可一个澹台家的修士,在灵山又会有什么正事需要做呢? 谢其琛觉得有些奇怪,想着等张林回来后需得多关注些。 到后半夜,天上突然开始下起雨来,雨点淅淅沥沥的,天亮了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直到中午时分,甚至还打起雷来。 春雷一响,雨势刹那就大了许多,风呼呼大作,高耸的雷云灰蒙蒙积在天空,明明是晌午时分,天色却如同夜晚一般昏暗。 在别馆的众修士和侍从正要到饭堂用餐,有的是路上走了一半开始打雷刮风的,到饭堂时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 “我出门时雨还小呢,我就懒得打伞,哪知道突然开始打雷刮风,雨点变得比黄豆还大,这一路跑过来都快砸死我了!” 其余人调侃落汤鸡兄:“那还不是你术法修炼不过关,下雨天连个屏障都使不出来!” 落汤鸡兄气得红脸:“你……你的术法修行又比我好到哪去!” 众人正笑作一团,一个澹台家的修士说道:“昨日里我澹台家有三个修士出门,至今没回来,不知道这天气,他们到哪去了。” 樗里家的修士诧异:“他们出去玩了?怎么不叫上我们?难得圣女大人与几位少爷小姐都不在,是个出去逛逛的好机会呢。” 澹台家的修士道:“就知道玩,我是在担心那几人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你还挺关心你的同门师兄弟啊!” “那是!其中那个‘张林’可是我们……” “我们什么?” “……总之午饭后要是他们再不回来,我得出去找人了,再晚点,恐怕五位大人都要结束‘面询’回来了。” “要是饭后你的三个师兄弟还没回来,我也帮你们一起去找吧。”钟吾家的修士说道。 众人正说着,饭堂突然走进三个人,碧青袍边的雪白制服,可不就是失踪了快一日的“张林”等人。 澹台家的修士见人回来,立刻迎上去:“你跑哪去了?差点以为你出事了!万一出事我可怎么跟吕及师兄还有家主交代!” “张林”愣了一下,惭愧地行了个礼:“师兄抱歉,是我欠考虑了,没有提前告知您,我是去查证了一件事。” 澹台家的修士奇怪:“什么事?” “张林”没有直接回答,在饭堂环顾一周,看到了正与其他侍从一起吃饭的“十三”。 “张林”走到“十三”面前:“这位小兄弟,我有些事想问你,能否跟着我来一下?” 谢其琛抬头,“张林”的语调温和,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倒是同他一起的另两个澹台家的修士脸色不太好看,嘀咕道:“你还同他这么客气,要我说我们一起上把他……” “张林”及时打断左右副手的发言:“毕竟是灵山区域,不可失礼逾矩。” 谢其琛意识到这三人来者不善,只按兵不动,语调怯懦地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张林”笑道:“此处人多喧闹,请跟我去另一安静之处吧。” 谢其琛略一思索,最后同意,起身跟着“张林”等人走了。饭堂里一众其他修士和侍从互相看看,觉得可能有什么好戏看,便纷纷放下碗筷打算跟着凑个热闹。 “张林”带着谢其琛进入别馆书斋,而他的两个左右副手中留守了一人在书斋大门处。 书斋里很安静,仅有一排排装满了书的书架。谢其琛扫了一眼书斋,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张林”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并非为真正的圣女侍从吧?若你能坦白你的真实身份,交代你混入别馆的目的,看在你暂且还未做出什么坏事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谢其琛看着某一排书架,没有说话,浑身的气质却已经如在外人面前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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