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里透着很明显的焦急:“我上山砍完竹笋见你不在,急死我了!” “急什么, ”程秋兰挎着满满一篮子菜,笑道: “家中来了贵客,你且好好招待着, 我去做饭。” “就是那些人么?” 顾培下意识问:“你的亲戚?” “我哪有这么尊贵的亲戚啊。”程秋兰哭笑不得: “好了, 你别问了,快去泡茶招待着,别怠慢了贵客。” “我们家的茶早就喝完了。”顾培忙不迭说:“要不我去林二婶家借点?” “不用,我买了。”程秋兰掀开布蓝,露出其中满满的果蔬和吃食: “我们家那个算什么茶, 最多是杂茶的茶沫,我们喝喝就算了,可不能给贵人喝。” “所以我特地去茶馆买了上好的龙涧茶,不知道客人喜不喜欢。” “很贵吧。”顾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这茶叶的名字, 就忍不住肃然: “老婆子,你哪来的钱。” 他苦口婆心地唠叨:“我们虽然穷, 但可不能偷,也不能抢啊。” “.......”程秋兰白了他一眼,没再回答,而是小心地把一小包茶叶递给他,仔细叮嘱了几句,随即打开栅栏,径直打开厨房门生火去了。 顾培不知道这买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兀自愣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帮忙去厨房烧水给秋君药煮茶了。 他不会煮名贵的茶,家中也没有适合配套的茶具,顾培只能翻箱倒柜找出几个成色还算细腻的茶杯,洗干净,然后将茶放进去,用煮沸的开水过一遍,用第一遍茶水再次清洗了茶杯,才用第二道的茶水恭敬地倒到秋君药和引鸳面前。 秋君药再名贵的茶都喝过了,何况宫中有专门的煮茶宫女,但对于顾培这粗糙又便捷的煮茶方式,秋君药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礼貌地接过,慢慢饮干净,在顾培又起身给他添茶的时候,指尖轻轻放在桌面上,对他点头。 他对于顾培和程娘子夫妇都给予了平等的礼仪,即使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皇帝,但秋君药却仍旧尊重他们,对于他们递过来的茶,也并未嫌弃。 秋景明和秋景月都不喜欢喝茶,所以喝茶的时候一直皱眉,还默默把茶杯边缘的小破豁口转到另一边,秋君药看过去时,倒是只有秋景和喝的很安静,不想喝的时候,还把茶杯倒扣在桌面上,礼貌地表示顾培不用再给自己添茶了。 顾培对秋君药和引鸳两人的兴趣很大,一直拉着秋君药扯家常,秋君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培说着话,直到厨房飘来饭菜的香气,顾培才收拾好餐桌,让秋君药上桌吃饭。 虽然引鸳叮嘱程秋兰不要做什么好吃的,但心地善良淳朴的程秋兰还是端上了一桌子好菜。 虽无人参鲍鱼,但鸡鸭鱼肉还是有的,程秋兰热情地给秋君药众人打好饭,然后才用手擦着围裙布坐下,和顾培坐到了角落的小桌子里。 她家的饭桌太小了,只能坐得下秋君药一家人,她和顾培就坐到了角落里。 等秋景月看去时,见程秋兰和顾培的桌上只放着几个黄色的窝窝头和咸菜,一碗绿的人发慌的青菜,还有两碗黄色的........“饭”? 秋景月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粗瓷碗,伸长脖子,凑到程秋兰面前,忽然出声道: “你们在吃啥呢?” 程秋兰被吓了一跳,差点噎死,翻着白眼用力锤了几下胸口,在顾培的慌里慌张的眼神中,用力将饭咽了下去: “咳咳咳.........” 秋景月:“........” 他没想到这样都会吓到程秋兰,摸了摸鼻子,心虚的缩回了头,不敢说话了。 但程秋兰却没有怪他,在咽下饭死里逃生后,还扬起脸笑道: “草民吃的只是普通的粗饭罢了。” “我都没吃过。”秋景月从饭碗里露出乌溜溜的眼睛,好奇道: “为什么你们的饭不是白色的?” 程秋兰和顾培尴尬地对视,正在纠结要怎么和秋景月解释,秋君药却接过了话: “因为他们吃的是谷糠杂粮。” 秋君药说:“程娘子,你看我的孩子们都这么好奇,不如给他们也盛一碗?” “啊,这.........” 程秋兰讪笑道:“怎么能给贵客吃谷糠呢.......” “没关系,给他们吃点,吃不死的。” 秋君药心很大,让程秋兰给几个孩子们都盛了几碗谷糠杂粮饭,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下去: “尝尝吧。” 秋景明等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接过碗,用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口。 秋景和还好,吃第一口的时候,表情一顿,还是僵着脸嚼了几口,硬生生咽下去了;而秋景明和秋景月直接是吃第一口就喷了出来,忙夹起桌上的菜往嘴里塞,试图减缓口中的沙粒感。 但那看起来绿油油的新鲜青菜却出乎意料的难吃,几乎还有点苦,秋景明和秋景月遭到二次重创,整张脸绿的比那菜叶子还难看。 看着几个儿子们难看的脸,秋君药慢悠悠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引鸳的碗里,这才道: “好吃吗?” “.........呸。”秋景月把饭和菜通通yue出来,擦了擦嘴,不开心道: “老头老太婆,你们这煮的的什么东西啊!是给人吃的吗?” 他脸拉的八尺长,老大不高兴:“饭又干又硬又没味道,菜还又咸又苦,难吃死了。” 程秋兰尴尬地直用手擦围巾,还是秋君药适时开了口,给他们解围: “因为你现在吃的,是他们平日里常吃的谷糠杂粮饭,和用粗盐炒的青菜。”秋君药放下筷子,揣手道: “而你之前嫌弃不想吃的,是他们一年到头吃不来几次的白米饭。还有这些看似家常的菜,里头加的是价格极贵的精盐。” “.........啊?”秋景月一愣,狐疑道:“盐很贵吗?” “农民糶终岁之粮,不足食盐之价。”秋君药说,“三担米才能换一斤盐,还是粗盐,你说盐贵不贵?” “..........” 秋景月沉默了。 他没想到小小的一包盐对于普通百姓也弥足之重,或许在他心里,米就是米馆里天然能买到的,盐本身就是应该包好成列在货架上的,他不会去想,普通人要去耕种、淬炼他们有多不易,也不会去想,在普通百姓家中,甚至一小包粗盐,也足够他们心满意足地吃上一顿。 在这个封建王朝,秋景月和程秋兰的阶级背景本就不同,他从一出生起就无须背负家破人亡、落为奴籍的痛苦,也不需要为了一蔬一饭艰苦的劳动着。 但在当下的生产力背景下,封建王朝制度尚且有它存在的意义,不过与此相反的,既然皇室接受了平民百姓的供奉,皇室中人就应该为百姓殚精竭虑,方为正道。 秋君药见几个孩子都陷入了沉思,也便不再吃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将桌面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放到了程秋兰和顾培面前,对着两个诚惶诚恐几乎不敢下筷的老人,轻声道: “这些才是你们该吃的。” 说罢,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凝望了片刻,才轻轻侧过脸,低声道: “孩子们,回去了。” “.......是。” 临上马车、将要离开程秋兰夫妇的时候,秋景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程秋兰夫妇。 两位老人饱足一餐,脸上都透着红润的光泽,脸上也笑意盈盈的,看见秋景明回过头来,还伸出手,朝他们晃了晃,似乎是想让他们下次常来。 秋景明见此,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慢了下来,站在马边,傻着不动。 秋君药见秋景明久久不上车,等了一会儿,掀起马车帘子,看向傻傻站在车边像是要在这里站岗站到天荒地老的秋景明,提醒道: “明儿,回去了。” “..........是,父皇。”秋景明恍然间回过神来,忙拱手行礼,但心里似乎又装着事,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秋君药,然后马上又垂下了头。 “怎么了,有事?” 秋君药饶有兴趣地将车帘完全掀起,靠在车窗边,低头看着秋景明: “想什么呢?这幅丧气模样?” “.......”秋景明闻言,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轻声道: “没事。” 他说:“就是在想,程奶奶他们家的椅子,也该换一换了。” 秋君药闻言一愣,随即笑的后仰,然后在秋景明以为自己说错话的面红耳赤中,秋君药伸出手,揉了一把秋景明的头发, “明儿。” 他说:“你是皇子,你不仅要看到程奶奶家的椅子没有四条腿,还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甚至没有家。” 秋君药说:“你是我的皇子,要心怀天下,要看到一处,也要看到全局。你能怜惜平民,这很好,不过父皇还是想让你多看看四周。” “为什么?”秋景明不解:“程奶奶家已经很穷很可怜了。” 他小声嘀咕:“他们甚至不能日日吃上精盐和白米饭呢。”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们更可怜的人。” 秋君药说:“明儿日后要做个好皇子,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吃饱饭、睡好觉的生活。” “那我需要怎么做?”秋景明很单纯地仰起头,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像一只单纯的小狗崽:“父皇,需要儿臣把家里的东西都给他们吗?” “不。”秋君药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秋景明的心口上戳了一下:“你要把你的心给他们。” “你的心里若有他们,他们才能真正富足起来。” “..........” 秋景明呆呆地看着秋君药,一时间不能明白秋君药的意思,直到十一扬鞭驾车的破空声打破了这京郊的寂静,他才陡然回过神来。 看着秋君药离去的身影,秋景明缓缓地伸出掌心,在胸口按了一下,蹙着眉,有些疑惑不解。 而恰好秋景和从一旁走了过来,看着秋景明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 “大哥,你怎么不上马车?在发什么呆?” 他提醒道:“父皇他都走远了。” “.......我没发呆。”秋景明很严肃地抬起头,指正秋景和的措辞: “我只是在思考父皇说的话。” “父皇对你说什么了?” 听到来自于秋君药的叮嘱和教诲,秋景和顿时也变了神情,很认真地靠过去听: “和我说说呢。” “他让我,他让我........” 秋景明说的很犹豫,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吞吐,支吾了半天,才困惑道: “父皇让我把心给程奶奶他们。” 秋景明不解地问秋景和:“父皇的意思,是想让我死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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