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元跳楼去世、徐邀患了白血病、徐邀要自杀,这无论哪一个,都足以毁灭一个人。 解听免和他们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仿佛是最遥远的陌生人,但因为面前昏睡的人是他的男朋友,所以这些关联蓦然紧密了起来,独留唯一清醒的他,承受着一个个噩耗。 他消化不了,也根本没办法消化,他从来没有一刻希望过这只是他做的一场最恐怖的噩梦,只要醒来了就没事了。 他还可以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赶往学校,在楼梯口与徐邀巧合相遇,不经意地交换一下暧昧隐秘的眼神,再偷着乐回到班级,暗暗尝着喜悦,能高兴一个上午,而且中午还能见面,于是再欣喜一个下午,那么一整天都是开心的。 可是,这些都是他的臆想,是他的自欺欺人。这不是梦魇,是真实、是现实、是他的亲眼目睹。 解听免深吸一口气,并把浑浊的气息徐徐吐出来,后放下胳膊,将视线落在了徐邀重新包扎过的右手上,又转动眼珠,望向了他被裹了一层层白纱的左手腕,以及脸颊上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退的红痕。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喃喃道:“小傻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真是心疼死我了。” 解听免抽了几张餐纸巾,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去了一趟厕所,重新洗了把脸。虽然红红的眼圈还是彰显着他之前的失态与崩溃,但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他走下楼梯,先去缴费。 两场手术费下来可不便宜,解听免虽然打工赚得不多,不过好在以前的积蓄不少,只是这些钱再多,也根本填不了徐邀治病的钱。 他现在总算想通了徐邀上个学期的各种反常,以及为何他在手术室门口说出“是他害死了孟疏元”这样的话来了。 解听免回到病房,凝视了徐邀片刻,缓缓弯下腰,在他的干涩苍白的嘴角上浅浅啄了一下。 刚直起身没多久,先前告诉他徐邀患病的医生就过来了,他面色沉重又严肃,对解听免低声说道:“你过来一下。” 才隔了不到两个小时,解听免又回到了这间办公室,医生扶了一下眼镜,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解听免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医生是徐邀的主治医生了,他放在桌面十指交叠的手骤然瑟缩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说。” “患者现在的心理状态你也看见了,是非常的不好,”医生瞧见对方缓缓缩紧了双手,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开导起到了作用,能劝他不要做傻事的话,那自然最好。但是,即便如此,这重大的内心创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修补好的,说句实话,应该是要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可是……” 解听免忽而弯下了脊背,发出了紊乱又沉重的呼吸声,医生说不下去了。 医生的未竟之语虽然未道尽,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邀即便放弃了自杀,选择乖乖治病,但是因为内心郁结,生存的意志不强,会导致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只怕……很难有好转。 解听免狠狠一闭眼,将酸涩与哽咽悉数吞下,他眼眶的红色又深了一层,极其缓慢地直起腰背,艰涩道:“如果……如果能找到匹配的骨髓,那救治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医生停顿了一下,面露为难,“患者现在还没到晚期,那救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但是他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所以找到骨髓要趁早。否则,以他的精神与身体状况,倘若拖得时间长了,那即便是寻到骨髓了,也不一定会有用了。”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解听免站起来,同时,一直摇摇欲坠的内心终于尘埃落地了下来,仅在这三言两语之中,他就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 解听免走出办公室,来到了安静的楼梯间,掏出手机,也不顾及现在是深夜,直接给裴些拨了个电话。 对方很明显还在睡觉,第一个电话根本没有接通,于是解听免又打了第二个,这次快要结束的时候总算有人接了。 “解听免!你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这都十二点了!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现在说?明天在学校不能……” “裴些!”解听免不愿和他扯皮废话,言简意赅道,“只言片语说不清楚,我有空了再向你解释,你现在听好了,我只重复一遍。” 裴些霍然就清醒了,他难得听见解听免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说话,赶紧坐起来,内心也开始慌乱:“好,你说。” “徐邀得了白血病,而且,今天他妈妈还跳楼了,几个小时前刚去世,”解听免拧眉,一呼一吸间仿佛是隆冬的冰霜,“徐邀刚刚自杀未果,已经救下来了,但我临时有事得出门一趟,我放心不下他,你立刻来一趟医院帮我看着他,拜托了。” “什么?!”短短两个字完全不能囊括裴些的惊骇愕然,这信息量也未免过于庞大。 他一骨碌滚下了床,手足无措地开始穿衣服,并不忘对电话嘶喊道:“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裴些还想再询问些什么,但是解听免已经将电话挂了,他只好将内心的惊慌全部压下去,套好衣服穿上鞋就奔往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裴些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楼,解听免从病房中走出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说:“徐邀就交给你了,拦不住他就按铃叫医生,会有护士给他打镇定剂的,你可千万别让他出事了,否则……” 他遽然回头,裴些朝他看过去,被他眼底的肃杀与森寒吓到了,立刻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徐邀也是我朋友,我的担心并不比你少,我会看好他的。” 解听免收起他阴鸷的神色,双手揣进兜里,风卷起,扬起了他风衣的两角,阔步离开了医院。 —— “咚咚咚。” “咚咚咚。” 不断有敲门声响起,而屋内的人早就睡了,还是赵姐睡眠浅,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发现竟然是解听免! 虽然她私心很想把解听免放进来,但她不是主人,并不敢,只好壮起胆子上楼敲响了穆惠安与解晖的房门。 半分钟后,解晖被吵醒导致的沙哑声音响起:“谁啊?” 赵姐道:“是我。” 穆惠安也醒了,问:“怎么了?” “是少……”赵姐赶紧改口,因为自从解听免与家里断绝关系之后,穆惠安不允许任何一人称呼解听免为少爷了,“是解听免,他回来了,现在就站在门外,我要不要放他进来?” 解晖顿时就清醒了,猛然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踏上拖鞋。 这时,穆惠安握住了他的手腕,拔高了嗓门,对门外的赵姐说道:“先别放他进来,在门外晾一会儿。” 赵姐不敢不从,只能下楼等待穆惠安的指示了。 解晖皱眉,压低声音吼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既然主动愿意回来了,那不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他现在愿意和那小子分手,与家里复合关系,这不是如了你的意吗,你不让他进来干什么?” “哼,我不知道吗?要你提醒我。”穆惠安嗤了一声,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衣柜前,竟然还漫不经心地挑起了衣服。 “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他哪里是肯主动回来的,明明就是逼不得已回来的,所以既然有条件要交换,那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不晾一晾他,杀杀他的气焰,你以为能击碎他的傲骨?” 解晖没有穆惠安这一天到晚算计人心的本事,只好憋屈地也跟着穆惠安换了件正式的衣服。 穿好后,穆惠安还要去镜子前整理她的头发,他只好拉开窗帘,透过窗户担忧地俯视着大门口那个孤寂又挺立的人影。 解听免仿佛完全融入了漆黑幽邃的夜幕之中,没有了一切希望、光明,只剩下……顺从、屈服。
第85章 P—自作主张 一个小时后,穆惠安总算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了,她坐在了正面对大门的椅子上,扬起下巴,倨傲道:“开门吧。” 现在已经是初冬了,更不用说下午还下了场雨,凌晨的夜晚几乎冷得刺骨,赵姐早就担心死了,闻言赶紧去将大门打开。 解听免在外面笔直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冻得他快感觉不到知觉了。 他面前的门轰然打开,一直垂着的眼睑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他举步,步履沉重地踏入这张深渊巨口之中,不会再有折返逃走的机会了。 别墅内几乎所有的灯光都是开着的,明亮得像是白日,也就因如此,解晖一眼就看见了解听免双手与胸前衣服上的鲜血,骇然:“你怎么了?这血哪来的?别告诉我这血是……你的。” 解晖的声音都颤抖了,只见解听免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是我的。” 解晖猛地松了口气。 穆惠安全程都没什么反应,极其镇定自若,只是在扫见解听免身上的血迹时才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但她压根没有这血是解听免的想法,她只在内心恍然大悟了。 哦,原来如此,是徐邀那小子病发了,估计病情是加重了,所以解听免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便回来了。 解听免缓步走到父母的面前,猝然跪下,膝盖重重地抵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脊背挺直,但头却是垂下的,音线暗哑又阴沉:“爸、妈,我错了。” 解晖还没有从解听免突如其来的下跪中缓过神来,而穆惠安却低低笑了起来,肩膀不断耸动,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这是放肆与张扬,这是赢家的姿态与喜悦。 她兀自笑了半分钟,而解听免却遽然阖上了眼睛,放在身侧的手不断握紧、捏紧、再攥紧。 穆惠安本来是跷着腿的,停止了笑声后也将腿放下来了。她微微弯腰,纤细修长的手指曲起,尖锐的指甲勾起解听免低垂的下颔,使他能够直视她的眼睛。 她唇边含着笑意,翘起眉眼:“很好,我的乖孩子,知道认错了就很好,不过你先说说看,你哪里做错了?” 解听免睁开眼睛,注视着穆惠安的瞳仁,面无表情:“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我应该与徐邀分手,我辜负了您的期待,对不起。” 这番违心的话,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说不出口,这对于他来说就是耻辱,是在打碎他的骨头,将他的自尊狠狠地往泥里践踏。 但是为了徐邀,他没什么不敢的了。不过是尊严罢了,丢了就丢了,撕碎了就撕碎了吧,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能救徐邀的命吗?根本不可能,那还不如让他亲手踏碎自己身上的二百零六块骨头。 穆惠安的笑意更深,他们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她忽而狠狠地捏紧解听免的下巴,指甲嵌入他的皮肉里,面上的表情也倏地变了,一下子阴寒了起来,她缓缓吐字:“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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