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央将云落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那些长老可古板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出去过。跟我来。” 云落点了点头,抬步跟上,又猛地停住脚步。 一道传讯符从身后追来,点亮他惊异的面庞。这是师尊第一次主动向他传讯—— “让她独自回去,你不要再靠近大泽。那里或许……有危险。” 危险?云落更疑惑了,一路而来的景象美丽而祥和,格外令人安心,他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难道师尊不愿他和阿央多相处?还是担心他把他乡认成故乡,乐而忘返了? 正胡思乱想着,阿央已经走到了前面的侧门,回头见他没有跟上,连忙向他招手。 于是云落囫囵回了个“好”字,急匆匆地迈步向前。 经过一条无人的小道,两人走入殿中。迎面的高墙上勾画着大幅彩绘,云落凝神细看,似乎被某种力量定在了原地。 彩绘的正中央,无数浪花层叠起伏,波涛滚滚之间,一座参天巨树从中生长,开枝散叶,而蔓延的枝叶上,又绘制着形态各异的生灵。 “这就是我们崇拜的神明。”四下寂静,阿央的声音变得庄重,“传说大泽曾是一片汪洋,神木播撒下源源不断的恩泽,万物得以延绵生长。” 云落看向阿央,女孩的眼中漫上几分失落:“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神迹了。” “有的长老说,长生木已经枯死,也有人说,它只是暂时沉睡了。” 阿央仰起头,表情坚定:“ 但是,哪怕神明已经抛下我们,我也不会放弃这里的。” “这里的人们只要有一点可供仰赖的信念就会努力活下去,他们把最好的都给我了,我想要回报他们。” “即使你从今往后无法离开此地一步?”云落忍不住追问。 “嗯。我已经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不会后悔了。”阿央牵起唇角,“这还要谢谢你。” 云落不知该如何回答,气氛变得有些伤感,突然,阿央伸手拉住他,眨了眨眼:“机会难得,带你见识见识。” 偏殿精巧,回廊曲折,高台上铃声乘风远送,最后抵达主殿。 “这是祭神的地方。”阿央介绍着,低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云落似乎不太专心,四下环顾着往前几步,喃喃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阿央有些意外:“不会吧,这里可没来过外人。” 云落茫然地摇了摇头。 两人拾级而上,只见大殿中央的圆形天井中,祭神台高耸,无数枝叶藤条随着明朗天光从天而降,围抱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 镜面宽阔,却已然碎裂,映照着千万个重叠的影像,人影晃动,显得奇幻而迷离。 云落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而那无数个自己仿佛也在回视,面容苍白,毫无表情。 瞳孔中恍惚裂开一道竖纹,虚幻,真实,陌生,熟悉,无数道视线交织,拧成一股不容抗拒的磅礴力量,将他牵引,向他召唤。 脚下如踩云梯,已经听不见阿央在附近说了什么,一切外物都远得如隔云雾,朦朦胧胧中,云落独自向前,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与镜面相触。 虚与实相接的刹那,镜面的无数道裂缝涌出刺目的光芒,将人影吞没,接着竟然纷纷合拢,恢复为光洁的整面。 光芒久久不散,大殿内外垂悬着的铃铛无风自动,清脆空灵的声响回荡起伏,像无边的潮水涌来,仿佛在迎接着什么。 “这,这是……神迹?”一片铃声中,阿央震惊地呆立原地,又望向对面,连忙将脚步不稳的人扶住,“云落!” 云落似被这一声唤回了魂,勉强站稳,茫然地按紧胸口,企图压下急促得过分的心跳,如梦初醒:“发生什么了?” 阿央连连摇头,这场面她从没见过。 正面面相觑,空旷的大殿外,从走廊那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央脸色一变,伸手推了云落一把:“快走。” 见对方犹在迷茫,她快速地解释:“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圣女,眼下神殿无主,要是让那些长老知道是你触发了神迹,不会放你走的。” 脚步声逼近,阿央的语速愈发急促:“趁他们还没有发现,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你想要答案,就等祭天大典之后再来找我。” “我已经做好选择了,你呢?难道你愿意舍弃一切留在这里吗?” 天行宗各处安宁,洞府深处,李识微独自打坐入定。 他眉间一道折痕,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师尊。”空荡的洞府中,突兀地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李识微缓缓睁开双眼,云落出现在他面前,几步走近,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双手环住脖颈,脑袋靠在脸侧,云落贪恋地蹭了蹭,让发丝扰动着耳畔,再次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尊。” “我回来了。” 李识微毫无反应,云落的眼里似乎蒙起水雾,泫然欲泣,将人搂得更紧,甚至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啄吻紧绷的嘴角。 “师尊……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紧贴的身躯柔软而火热,李识微抬起手,似要搂住送来的这一寸腰,又在半途强行收回,闭了闭眼,双唇微启,吐出一个字眼:“滚。” 怀里的人随之僵硬,紧接着,面目竟然变得模糊,化作一团黑雾,升腾萦绕,依旧在他身边,挥之不去。 “真吵。”李识微与这团黑雾对视,目光冰冷,裹挟着一丝杀气。 而黑雾中响起讽刺的笑:“装什么?” 它忽然飞近,逼到眼前:“你问心有愧。” 李识微眉头紧锁,再度闭目,试图拒其于千里之外,而它却未散去,自问自答:“你若问心无愧,那我是什么?” 洞府幽深而空寂,蛊惑似的声音愈发清晰:“你不喜欢他么?” “他若在外另觅佳人,再不回来,也再不给你传讯……你甘心么?” 黑雾猛地膨胀,几乎将李识微吞没,在耳边低语:“他那样乖,那样听你的话,你去将他捉住,锁起来……他不会反抗……” 李识微睁开了双眼。 云落停下剑,独自踩上了沙岸。 回首碧波万顷,四下无人,大泽、高塔、还有阿央,都已被抛在身后,望不见了。 方才镜面迸发的光芒似乎犹在眼前,他仍有些不适,低下头,揉了揉双眼。 一只手从背后袭来。
第33章 三十三 冰窟 ==== 神魂漂荡无依,渐渐沉入陈朽的阴霾。 眼前诡异地昏暗不明,鬼影重重,忽远忽近。云落试图起身,一双手粗野地将他按倒又掰过脸庞,浊气扑面而来:“嘶,极品啊……跟仙人似的,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又有手伸过来,动作如同挑拣案上的肉食:“都落到咱们这个地界,还仙什么仙,看这样子,早被肏熟了!” “哈哈哈哈,别急着卖,先让哥几个痛快痛快!” 急剧的恐惧扼住咽喉,云落试图挣扎,却四肢疲软,无法动弹,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鬼影越聚越多,铺天盖地,撕扯着,讽笑着,他无力反抗,像深陷泥潭的一叶浮萍,要被吞噬殆尽。 不知过去多久,无边的黑暗中,奇迹般地破开了一线光亮,寒意呼啸而来,云落打了个激灵,意识清醒几分。 鬼影在剑光与惨叫声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及至地面的衣袍纯白,与满地的脏污格格不入。 得救了?有人来救他了? 云落虚弱地趴伏在地,勉强抬起头,如迎巍峨冰山而上,辨认着那遥远的模样,终于记起当年宗门大考之后,拜师时的匆匆一面——是凌霄真人,是他的…… “师……”他尽力抬起手,去触碰那抹不染纤尘的衣摆。 而眼前人后退一步,伸出的手落了空,砸回冰冷而污浊的地面。 云落有些迷茫,不顾周身撕裂般的疼痛,挣扎着向前起身,试图解释:“我是……” “你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天行宗弟子。” 无情的呵斥如寒冰崩落,云落愣了一下,迟缓地仰头望去,愈发模糊的视野中,居高临下的面容冷若寒霜,如同一尊不知疾苦、不容忤逆的神像。 “咔哒。” 冰窟空荡,满目枯白,颈圈贴着脆弱的咽喉扣住。 “求您……放我离开。” “既然师徒恩义已断,为何要救我?又为何不放我走?”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哀求不得,质问无果,回应他的只有不断收紧的项圈,以及猛烈而无情的侵犯。 手指抓破颈圈边的皮肤,惨白的冰溅上鲜红的血,喘息伴着呛咳,几乎要呕出心肺,而高处那人始终置若罔闻。 无数次被锁链勒紧,徒劳无功地摔回冰面,云落战栗着,奄奄一息地蜷缩。 细密的寒冷刺入骨髓,他终于不再作声了,半睁的眼中满是死灰。 他蜷缩在角落里,静默地回想,他这一生,辗转流离,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坠入另一个地狱。 倘若有幸,不要再有来生。 梦魇缓缓消逝,云落尚在茫然之中,而刺骨的寒意竟未散去,脖颈处的压迫感更是令人血液倒流。 怎么回事?云落猛地起身,带起一阵锁链的刺耳声响,眼前尽是与噩梦一致的枯白,颤抖的手指摸到颈上的冷铁。 自己不是刚刚离开大泽,准备回去吗?难道还未从噩梦中醒来?还是……回到了前世? 呼吸紧促,心乱如麻,忽然,垂下的手触到腰间衣衫下的玉质,神魂顿时归位。云落连忙将指尖的物件抓住——是师尊送他的玉璧。 莹润的光泽映于眼中,他竟然有些鼻酸,长长出了一口气,低下头,不顾牵动着的锁链,额头抵上这枚小小的玉璧,在四方寒凉中,清晰地感觉到残存的温热。 玉璧仍有余温,应是为他抵挡过袭击,但当时的自己实在意识不清,还是被迷晕捉住。眼下受到禁锢,周身灵力滞涩,连起身都艰难。 云落渐渐平静,而冷汗依旧贴着脊背滑下——能有如此实力,并且将自己带到这里的,只有一人。 可是这一世的自己与凌霄真人无甚交集,为什么会被找上麻烦?难道……他也记起来了? 前世的遭遇历历在目,云落攥紧了拳头,不等他再多思考,凛冽的威压已至,他连忙将玉璧藏到身后。 依旧是纯白无垢的衣衫,依旧是冰冷威严的模样,凌霄真人缓步走来。 云落定了定神,坐直身子:“三长老?” 一双浅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他,其上的眉头皱了皱:“你……不该这样称呼我。” 声线一如既往地冷淡,可其中似乎酝酿着从未有过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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