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鸿静静地看着陆尘远。 陆尘远苦笑着摸摸鼻尖,哪还不知道,奕鸿口中的“意外”说得就是他自己:“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 “不全是,”奕鸿摇了摇头。 在被人抢先一步之后,他确实通过手中的情报网调查过干扰他计划的人,什么都没查出来,只知道这个人先前从未涉足过江湖,第一次出现是在丹阳城,武功不低,疑似是御影门的敌人。 御影门干的是杀手行当,树敌众多,因此,他虽然记住了这个名字,但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然后,在天寒山,他再一次遇到了这个人,还在这人的身边看到了一只雪兔,一只长得讨喜、有灵智、通人性的、神奇的雪兔。 陆尘远木着一张脸,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居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给暴露的这么干净了……甚至不只是他,连穹宇也是…… 要不是穹宇为了今日的决战已经回归正位,他现在怕不是要被脑袋里的一连串哀嚎给吵死。 对于陆尘远的失语,奕鸿微微笑了一下,继续往下讲。 那时,对于能够察觉到腕珠上愿力的他来说,雪兔穹宇的特别就好像无光黑夜中的一点萤火,再清晰不过, 在看到那只兔子的瞬间,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明悟,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天命,而眼前这个名为“陆尘远”的青年,便是那命中注定的、天命之人,所谓的气运之子。 所有人的诞生都是为了主角, 所有的事情都围绕主角而展开, 所有的物、所有的景、山川日月、贩夫走卒、江湖游侠……这所有的一切乃至于整个世界,包括他在内, 都只因主角的存在而存在, 这便是气运之子,是整个世界绝对的中心,唯一的真实。 陆尘远听得逐渐迷糊起来, 他不过是一个突然丧生、魂魄无所依、被穹宇抓过来打工拯救世界的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哪里是什么气运之子呢? 况且, 陆尘远直视奕鸿的眼睛,认真又严肃地说;“就因为看到了气运之子?不论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这都不是你做下那些事情的理由!” 云中山庄盗取宝物,阳瞿城中做下血案,飞云寨内威逼村民,上饶城里煽动叛乱, 完全无辜的丐帮长老吕震和众多丐帮弟子平白丢了性命,原本隐居山野伉俪情深的双侠被卷入混乱,客死他乡,碎雪楼众多弟子因此丧命, 这只是他亲眼所见的恶行,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心狠手辣的东瀛忍者又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因他们而掀起的风浪又波及到多少江湖之人? 这一笔一笔的血帐,奕鸿他真的有仔细算过吗?他算得清吗? 亦或者…… “这些都不重要。” 奕鸿望着大声质问他的友人,无奈地轻声叹息着,再一次说道,“陆尘远,不管死多少人、死的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陆尘远眸中闪过一丝愤怒,张嘴欲问, 这些怎么可能不重要?如果这么多条无辜之人的命在你的眼里都不重要,那还能有什么是重要的?! 奕鸿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用咏叹般的语调断然道:“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个世界,只有气运之子才是唯一的真实!” 他们头顶的阴云密布的天空是假的,脚下枯萎荒凉的大地是假的, 村落是假的,村民是假的, 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死去的东瀛忍者是假的,节节获胜的四大门派是假的, 抽出剑震落剑尖血花的江逸川是假的,指挥丐帮弟子打扫战场的杜瑞是假的, 楚怜卿是假的, 云北易是假的, 重阳子、 玄清、 乃至于他和师妹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游戏,他们不过是任由别人操控的牵线木偶,在名为“江湖”的戏台上唱一曲悲欢离合, 气运之子是唯一的看客。 他们的人生过往、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重阳子师祖战死在边塞, 玄清师父行踪至今不明, 年幼时突然出现杀了他双亲的山贼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偶然出现吗? 走投无路之时侥幸遇到师父又真的只是他时来运转、运气好吗? 全部的不幸和幸运,究其源头,不过是为了给气运之子看一场好戏,玩一场游戏, 仅此而已。 “当目之所及的一切连同自身的存在都是虚伪的,那死多少人还重要吗?” 奕鸿扬手指向遥不可及的穹宇,骤然高昂的声音里是再也掩藏不住的疯狂肆意和如海般深沉的绝望, 他疾声质问着自己,也是质问这一方天地, “我想毁掉这个虚假的世界,又有什么错?” 阴沉沉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死寂,没有给出分毫的回应。 奕鸿也不需要回应。 狂风暴雨之后,他转过头,用一种奇异的、平静的神情望着陆尘远,一字一顿, “你说呢,气运之子、天外之人,陆尘远。”
第104章 真实 “天外之人”四个字传入陆尘远的耳朵里, 仿佛平地炸响一声惊雷。 他并非此世之人,这是他最大的秘密,除了穹宇, 这世上本该只有莫影寒知道。 而现在,奕鸿用再轻松不过的口吻将这个本不该见天日的秘密说出了口。 陆尘远呆呆地站在原地, 傻傻地看着平静中隐约透露出癫狂的奕鸿, 太过庞大的消息灌入他的脑海,使得整个人都因为无法处理这些消息而显得有些呆滞,只有颤动的眼睫在证明站在这儿的是个活人。 陆尘远艰难地转动脑筋,想要理解奕鸿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什么叫“不管死多少人、死的是谁都不重要?” 什么叫“整个世界只有气运之子才是唯一的真实?” 什么叫“虚假的世界毁掉 йāиF 也无所谓?” 他为什么……听不懂呢? 他确实来自天外, 确实涉足江湖时间不长, 可在这不足一年的时间里, 他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莫影寒, 他年幼时遭遇不测,陷落深渊, 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一路走来, 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追寻光明,在看不到光的黑夜里,他倾尽所有, 只为以自身为柴薪,点亮那一点一闪即逝的微光。 邓季同, 六扇门神捕,不以出身论英雄, 他敢相信莫影寒,肯为冤者鸣不平, 刚正之余亦不乏柔情,他心怀怜悯,会为莫影寒掩埋不堪的过去,会帮莫影寒寻回曾经的家, 沐婉柔,巾帼之身不让须眉,隐藏身份行走江湖,出生入死与生死为伍,只为所爱寻找一个痊愈的机会, 鬼见愁,素有“鬼医”之称,高深医术独步天下,他救得了所有人却偏偏救不了最想拯救的挚友,几十年的自我放逐,冰冷墓前的大醉一场,何尝不是独属于他的精彩? 还有太多、太多了, 宽厚稳重的云北易,背景神秘的桑左,草原上直率开朗的塔姆扎,聪慧懂事的额尔敦,一身侠气的吕震,倾力复仇又坦然赴死的沈云依…… 一闭上眼,一个一个的名字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人,一段沉甸甸的经历, 这些悲欢离合, 这些生死别离, 这些含着泪和血的过往, 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或许做为蓝本的“江湖”只是一个游戏,策划设计好一个一个的角色,将他们放入“江湖”的舞台,而玩家进入游戏,期待着能看到精彩的故事, 但陆尘远万分确定,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涌动的阴云是真实的,沉眠的土地是真实的, 沉静的村子是真实的, 拼杀的江湖儿郎是真实的, 受伤之后流出的温热鲜红的血也是真实的, 重情重义的李长顺, 侠义之心的楚怜卿, 为民而死的重阳子, 踏遍江湖终无归的玄清…… 陆尘远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所有的犹疑尽数散作一缕轻烟。 什么“世界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戏”, 这世上大概在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 然而他无比确信, 这个世界再真实不过, 错的是奕鸿! 陆尘远静静地看着为数不多的好友,心底忽地闪过一丝难过, 曾经,是奕鸿提醒他,他的剑意轻浮,让他得以用破釜沉舟的勇气真正拥抱这个世界, 而今,指出他“剑意轻浮”的人却是面目全非。 穹宇曾经说过, 没有世界意识的庇护而冒然触碰规则的人往往承受不了规则的力量而非死即疯, 那眼前这个平静中掩藏着癫狂的人,真的是那个谪临人世名震江湖的白云仙吗, 又或者只是一个早就迷失了自我而不自知的幽灵呢?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奕鸿在这么继续下去! 陆尘远缓缓抽出墨阳,对奕鸿举起了剑。 奕鸿的目光轻快地掠过墨阳,不解地歪了歪头,“论剑大会上你没有赢过我,眼下又怎么会赢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 身随意动,陆尘远脚下轻点,追光踏影般掠出,墨阳划过空中,爆出一声破空的锐鸣。 剑无心而人有情, 他若败在这里,那他和穹宇定下的契约,他和阿影点滴的过往,被他牢记在心的那些游历和历险,那些沿途的风景,那些相逢又离别的朋友, 都将成为泡影,不复存在。 论剑大会上他是输了,可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剑既出鞘, 百死不悔! 一往无前的剑意让奕鸿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拍着手掌,连声大喝, “好! 好! 好!” 最后一个字的余音还飘散在空中,奕鸿已是悍然出手,一把无铭之剑舞得虎虎生风,在陆尘远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防得滴水不漏,轻松写意。 当气势攀升到顶点,他一剑震开墨阳,“来而不往非礼也。” 以轻功登高蓄势,一抬手便是风云变幻, 白衣的谪仙从天而降,环绕周身的不是无害的祥云,而是足以招致死亡的剑光。 来得正好! 陆尘远眸光微闪,挥出的剑上扣下六分的变化,待到剑光临体、奕鸿的剑尖即将吻上他脖颈的瞬间极速变招,伸手探向被奕鸿戴在腕上的那串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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