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活着走出修罗堂,哪怕他见过无数次死亡,哪怕御影门覆灭的现在,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习惯。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希望陆尘远知道死亡的滋味, 可直到现在他才得知,他和陆尘远的相遇是以对方的死亡为前提。 陆尘远愣了一下,呆呆地微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毕竟这世上知道他来自天外的人只有莫影寒一个, 知道他曾经死过一次的人除了他和穹宇,也只有莫影寒一个。 “……我已经忘了,”沉默了许久,陆尘远这样回答,“当时只觉得身体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或许是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遗忘了最痛苦的回忆也说不定。 在沉默蔓延开来之前,一声锐鸣划过天际,一朵橙色的烟花在空中轰然绽放,瞬间的璀璨将夜空照亮如白昼。 陆尘远趁机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快来看烟花!等这么久,可千万别错过!” 为了过年更加喜庆,也为了让大家守岁的时候不要太无聊,由官府出钱,肃宁县在每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都会举办一场烟花秀。 陆尘远大半夜不守着炉子烤暖气,而是拎着酒壶和莫影寒一起翻上房顶吹冷风,可不就是为了挑最好的视野看这一场烟花。 亥时过,子时至,辞旧迎新之际正是放烟花的好时候。 那一朵橙色的烟花不过是前菜,一朵亮白的烟花紧随其后,踩着光亮的余韵猛地炸开,刹那间好像万千星辰从天而降,美不胜收。 “……烟花!快看是烟花!” “……爹,娘,快来啊,烟花要开始了……” “……新的一年,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二妞,看好你弟弟别让他摔倒了……” 忙碌了一整年的大人们团聚在一起,惬意地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就算家里的泥猴子一个一个满院子撒欢,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明明灭灭的光亮中,陆尘远喝一口屠苏酒,暗中瞥一眼身边的人。 莫影寒正专注地看着夜空下盛大而夺目的花火,黝黑的眸中闪烁着绚丽的光。 只是短暂的注视,陆尘远在被发现之前移开眼睛,喝一口酒,重新望向闪耀的天空。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好在,从前的他不是孑然一身,今后,他也必不会孤身一人。
第84章 信 灿烂的烟花过后, 静谧的夜色回归。 心满意足的陆尘远晃了晃半空的酒坛子,“阿影,我们回去吧?” 酒也喝了, 烟花也看了,再留在屋顶, 就只剩下喝冷风了。 莫影寒点了点头。 屋里的火炉烧得正旺, 不消一会儿便驱散两人满身的寒意。 陆尘远手里揣着暖手炉,懒懒地斜倚在小桌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微仰起头, 半抬着眼皮, 看向莫影寒。 他们两个人眼下正挤在他休息的屋子里, 他发现自从进了这个门,莫影寒就莫名地有些不太对劲, 身体坐得笔直, 从内到外散发出一股紧张, 连带着他也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陆尘远:“……” 莫影寒:“……” 灰猫穹宇踩着猫步, 身姿优雅地跳上矮木桌,从傻傻呆呆的两个人中间穿过去,末了回头赏给他们一人一个大白眼。 被嘲笑了的陆尘远狠狠揉一把猫脑袋,大力抹一把脸, 他总不能一整晚都和莫影寒大眼瞪小眼。 守岁守岁,总得守到天明才算守岁。 据传, 在很远很远的过去,有一个被叫做“祟”的妖怪, 有着黑色的身体,白色的爪子, 每年除夕夜都会到人间害人,专门挑熟睡的小孩子下手。凡是被祟的白爪子摸过脑袋的孩子就会生病、说胡话,慢慢变得痴傻疯癫。 于是每到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会整夜亮着灯,防备做乱的祟。 眼下月亮刚过中天,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陆尘远拿出提早准备好的一叠纸牌,提议,“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一把牌?” 莫影寒低头看一眼做工精致的纸牌,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想陪着陆尘远, 可他不会打牌。 不如说,他擅长的东西不多,纸牌不在其中。 穹宇可没想过这么多,一个转身的功夫,它的周围蓬起一片灰色的雾气,身体瞬间拉长,个头膨胀起来,一眨眼的时间从一只灰猫变成长臂的猴子,一只手压在陆尘远拿着纸牌的手背上,嘴里蹦出一长串的“吱吱吱”。 落在陆尘远的耳朵里,这就是灰猴子穹宇在一叠声地叫唤:“我也要打牌!我也要打牌!” 他笑摸猴头:“打,打,一起打。” 要不是三缺一,就算数上穹宇都缺一个人,陆尘远都想把麻将搬上桌了。 不能打麻将,能斗地主也 ЙàΝf 不错。 陆尘远简单把规则玩法说给两人听,再亲自上手演示了几遍, 很快,穹宇和莫影寒就打的有模有样。 打牌有输有赢,输的人自然得有惩罚。 陆尘远考虑周全,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输了的人……” 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穹宇两只眼睛布灵布灵,嘴里咬着自己的爪子,眼中满是紧张和期待, 莫影寒毫不避讳的直视陆尘远的眼睛,神色间满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坚定。 陆尘远:“?” 不过是打个牌,倒也不必如此…… 他咳嗽一声,不再拖延:“输的人就得在脸上贴小纸条!” 穹宇十分捧场地“啪啪”鼓掌, 陆尘远矜持地昂起头,示意掌声来的更响亮一些。 莫影寒左看看右看看,忽得福至心灵,跟在穹宇的后面鼓起掌来。 察觉到掌声不对劲的陆尘远瞧见莫影寒这般,顿时老脸一红,掩饰般一挥手,嘴里嚷嚷:“来,打牌打牌……” 烛火冉冉,时光渐渐流逝,不知不觉间,一缕光透过崭新的窗纸,照进屋里。 烛台上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一缕青烟自灯芯袅袅升起,无声地消散于半空。 融化的烛台边,一只猴子趴在桌上,枕着毛茸茸的胳膊,嘴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隐约能看到它半圆的耳朵上挂着几个长长的纸条。 猴子的爪边散落着几张胡乱叠在一起的纸牌,有反有正,还有几根杂乱的纸条,有长有短, 更远处一只敞口的酒坛,和两个半空的酒盏,其中一只被人抓在手里,手的主人半靠半倚在矮桌上,努力支撑起身体,半睁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 陆尘远好笑地看着酒量不深的莫影寒明明已经醉到两眼早就失了焦距却还拼命保持清醒的模样,一口喝尽盏中清酒,扬起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那一缕透窗而入的光,微微一怔,旋即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天亮了。” 县城里起得早的人家开始放鞭炮,庆祝旧的一年平安过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大清早开始就没有停下过。 热闹的声音传进莫影寒的耳朵里,让他一个激灵,翻手就要去拿藏在腕间的匕首。 他手指一勾,却勾了个空,心中一惊,登时清醒了几分, 这才回想起来,他和陆尘远通宵打牌喝酒,他不胜酒力,险些睡过去。 “公、公子,”莫影寒晃晃脑袋,努力提起精神,“过年好。” “阿影过年好。”陆尘远弯起眉眼,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大大的红包。 莫影寒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看红色的信封,又看看陆尘远,以为这人不清楚过年的习俗,于是解释道:“公子,压岁钱是长辈给未及冠的晚辈的……” 他早已经成年,无论怎么看,这压岁钱都不该给他。 “我比你大一个月,当然是‘长辈’,这压岁钱你拿好,”陆尘远“胡搅蛮缠”,强硬地把红封递给莫影寒,“新的一年也要平平安安,万事顺心。” “这……” 被两人的动作惊醒的穹宇十分不客气地挤进两个人的中间,“我的压岁钱呢?!” 陆尘远顺势把压岁钱塞进莫影寒的手里,不等对方反对就转头去找穹宇:“当然有。” 他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个红色系着绳子的锦囊,把它挂在穹宇的脖子上。 这里面放了一小串铜板,足够穹宇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又不会因为财宝外露而被有心人盯上。 除夕一过,肃宁县很快热闹起来,走亲戚的,拜访朋友的,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凑热闹的…… 陆尘远听觉灵敏,坐在屋里都能听到,连着好几天的时间,左右两个的邻居家里迎来送往就没有停过。 再看看他们一家, 莫影寒经历坎坷,父母早逝,早就不记得家中亲戚有哪些,估计哪些亲戚也早不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 穹宇不是人,没有“亲戚”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亲戚可以走, 陆尘远相熟的朋友大多都在另一个世界,想访友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走江湖时结识的朋友们,奕鸿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除非他主动现身,陆尘远根本找不到人, 年前鬼见愁曾托驿站送来一封信,说他欲周游中原,如今估计正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邓季同身负公职,平日里忙得很,也就过年前后能有几天休沐。不过眼下江湖有黑衣人孜孜不倦的挑事,他这个年估计过得不怎么踏实。 此外,陆尘远还收到了一封来自洞庭的信,是沐婉柔寄来的,信上说,多亏了雪莲,邱止的身体大有好转,已和常人无异,最近重新捡起武学,希望有朝一日能外出闯荡。他日若陆尘远有机会再来洞庭,他们一定扫榻相迎。 不过远的不说,近的还真有一个需要去拜访的人, 那便是肃宁县的王强王捕快。 当初陆尘远能顺顺利利把这座宅子买回来,其一多亏了邓季同帮忙周转,其二也得感谢王捕快对这事的上心。随后他和莫影寒小半年没回来,家里一点乱子没有出,也得谢谢王捕快的时时照拂。 礼尚往来,别人可以不管,王强是必须要去看看的。
100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