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昏迷前感应到的强大气息分明有两道,其中之一是鬼见愁,那另一个又是谁? 鬼见愁稍加回忆,摇了摇头。 离开天寒山之后,他一路南行去了淮阳,启了那一坛深埋地下的拜师酒,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和挚友共饮到天明。 他枕着冰冷的石碑,为自己很久都没有回来而向挚友赔礼道歉,又说了很多走南闯北的见闻, 这一畅谈就是三天三夜。 他看一眼天边升起的太阳,拍了拍沉默的墓碑,“小木头,我该走了。下次再来找你喝酒。” 拎着叮叮当当的一串空酒坛,他身背木剑同挚友道别,然后继续向南,去见识了江南的小桥流水,杏花烟雨, 再然后,他听闻论剑大会即将开始,便收拾收拾东西,走走停 停地来到了这南阳郡,凑了个热闹,顺便救下了身受重伤的陆尘远和莫影寒。 “说起来,我看你在擂台上和奕鸿打得势均力敌,当真是精彩!” 陆尘远摇了摇头,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败了就是败了。 鬼见愁一挑眉:“天衍宗神秘莫测,传人虽少却个个都是天纵之才。奕鸿师承天衍宗,武功独步江湖,鲜逢敌手,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信不信用不了多久,你的名字就会传遍江湖?” 陆尘远只剩下苦笑的份。 名扬江湖……名扬江湖的第二天就被人给打得险些领了盒饭,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大侠吗? 名扬江湖都不妨碍他出门就要挨揍啊。 “快别说这个了……先生,我的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鬼见愁道。 说来也奇怪,把陆尘远带回来之后,他立刻帮对方诊断了一下伤势。 撇开那些看似严重但实际上并无大碍的外伤,陆尘远的脉象虚弱混乱之极,甚至几度归于虚无,一条命就像缀在了一根头发丝上,脆弱的经不起半点折腾,随时都有可能一头坠入鬼门关。 鬼见愁修习医术几十载,就连他都不敢说有把握能把伤重到这种程度的人给救回来,哪怕侥幸成功,经脉受损到陆尘远这种程度,就像是拆的七零八碎、还被砸了承重的屋子,除非涅槃重生,这一身武功是废定了。 他只能以金针渡穴之术尽量激起陆尘远的生机,灌下汤药护住最后一口气不散,再慢慢想办法调理陆尘远的身体,争取保下一两分武功。 没想到他开的温养的药方效果好到仿如神迹现世,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陆尘远当真似凤凰涅槃一般,经脉重铸,伤势大好,哪怕现在就下床拎起剑去再和奕鸿打一场都不成问题。 鬼见愁对自己的药方能起什么作用十分清楚,既不是药方之效,那便是陆尘远身负秘密,起死回生不在话下。 刀剑无眼,江湖险恶,多的是人愿意为了得到这个秘密而散尽家财、不顾一切,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尘远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朋友, 这就够了。 鬼见愁指了指桌上的药碗:“把这幅药喝了,再休息一天,便可痊愈。” 要喝药啊……陆尘远当即垮下肩膀。 不用喝他都能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于中药的古怪又苦涩的气味,让他喝药,他宁愿再去和黑衣人打一场。 片刻后, 鬼见愁满意地收起见底的碗,“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转身离开,推开门时,看到了不知何时等在门外的人,“莫影寒?” 鬼见愁打量一眼莫影寒,慢慢皱起了眉, 莫影寒伤势未愈,脸色苍白得很,额头还有一层虚汗。 眼前这人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躺回床上去好好的睡一觉,而不是强撑着身体站在外面吹风。 身为一个医者,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不听医嘱的伤患。 鬼见愁和莫影寒的接触不多,却也看得出来,这人又冷又倔,仗着忍得了疼就不把身上的伤放在心上, 比起来,反倒是…… 鬼见愁往屋里瞥了一眼, 反倒是陆尘远比这人自己更在乎那一身伤。 莫影寒恭敬地低下头:“先生。” 鬼见愁本想叫他回去好生养伤,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陆尘远已经醒了,你进去吧。” 反正以陆尘远对这人的在乎,总不会放着不管。 “多谢。” 莫影寒目送鬼见愁离开,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了门里传来陆尘远的声音:“是阿影吗?快进来。” 得了允许,莫影寒走进屋,一眼看到坐在床上表情有点难看的陆尘远,鼻中还能嗅到一股苦涩难闻的味道, “公子。” 他走到陆尘远的面前,将松松攥着的手掌在陆尘远的面前摊开,露出掌心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这是? 陆尘远眼带疑惑地看着莫影寒。 “是枣泥糕。” 莫影寒老实回答。 油纸包被拿走,他蜷缩起手指,把手悄悄背在身后。 陆尘远眼睛一亮,拆开那油纸包,果然看到一个梅花状的糕点正躺在他的指尖,隐隐散发出一丝枣泥的香甜。 他刚刚把又苦又怪的汤药一口闷了,眼下嘴里五味杂陈,实在难受得很,这块枣泥糕对他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真是帮大忙了!” 把糕点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等到枣泥的甜压下中药的苦,陆尘远舒展开眉眼,只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谢了。” 莫影寒把公子脸上那一眼笑意看在眼中,深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被这一点微笑抚平,心中便也不自觉浮现出一点甜来, 公子还活着,并且没有大碍,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诶?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伤口还疼?” 陆尘远赶快往里面让了让,再拍拍床铺:“别站着,快上来。” 莫影寒愣了一下,傻呆着没有应。 从前两个人同床共枕是环境所迫,如今公子也身体抱恙,他怎么能打扰公子养伤。 知道莫影寒总在一些时候犯傻,陆尘远选择直接上手把人拖进被窝里,“这次遇袭,为了护我,你伤的不轻……受了伤就该好好躺着。” 顾虑到外伤,莫影寒没有穿平日里惯穿的黑色劲装,而只是松松披了一件暗色的袍子。 两人拉扯间,陆尘远透过松敞的领口看到了一圈一圈缠在莫影寒身上的绷带,他眉峰微微皱起,叹道:“你说你……都和你说了遇到危险要先顾着自己的安全……反正我不会有事……” 有穹宇在,除非他自己愿意,这世上还没有谁能真的杀得了他。 “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陆尘远的手一松,却是莫影寒突然挣脱了开来, 他怔了一下。 “公子。” 这人已经落到地上,端端正正地跪下去,俯身叩首:“我违逆公子的吩咐,给公子添了麻烦,愿领责罚。” 陆尘远不自在地攥了攥拳:“……怎么突然说这些……你快起来……” 在他的心里,莫影寒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挚友,两个人该是平等的, 只有极少极少的一两次,莫影寒这样双膝及地用这个再卑微不过的姿态跪在他的面前,更是极少极少极少的一两次,莫影寒这样俯首叩拜向他认罪请罚。 陆尘远想要像之前做过很多次的样子,把莫影寒从地上强硬地拽起来,拍干净衣摆上沾染的尘土,再告诉莫影寒,他们是朋友。 可陆尘远莫名觉得,就算他真的去拽,只怕莫影寒也不一定会愿意顺着他的意站起身来。 正当他左右为难犹豫迟疑之时,只听莫影寒又道:“可要是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他肯认罚,但他没有错, 他怎么能抛下公子独自去逃命? 公子或许生死无虞,可受了伤,总是会疼的。 他曾经尝尽了世间的刑法,受尽了痛苦,他知道那滋味有多难熬。 他这一条命早就是公子的,要是能用他这微末之身换得公子平安无伤, 便是值得。
第56章 坦白 陆尘远望着伏首的莫影寒, 久久沉默了下去。 他从没想过莫影寒会这样想、 不,是在此之前,莫影寒从未如此刻这般, 将心意剖明了原原本本敞敞亮亮地摆在他的眼前…… 可,真的没有吗? 云中山庄, 昏黄小道, 莫影寒对他说过会保护他, 于是在面对黑衣人的伏击时,这人果真不顾一切的挡在了他的面前,直到伤痕累累几乎丧命也不曾离开。 一言既出, 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履诺, 这份炽热又执着的情谊烫得陆尘远心头一颤, 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垂眸轻声道:“若是你因我而死, 我、我……” 他行走江 ИΑйF 湖的时间不长,却也去过了不少地方, 结识了不少的人,他可以肯定,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如莫影寒一般,同他闯荡江湖, 陪他嬉笑打闹,对他用心至此, 要是莫影寒真的因为他的有所隐瞒而身死…… 这念头刚产生就被陆尘远摁死在心底,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可是天选救世主, 既然能救得了一方世界,又怎会护不住一个莫影寒? 陆尘远下定了决心, 扶起莫影寒,注视着他的眼睛:“阿影,看着我。” 莫影寒听话地微扬起眸,专注地看向面前之人。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莫影寒点头。 青山脚下,林中小屋。 他当时身受重伤倒在荒野,又被天降重物砸了个正着,承蒙公子搭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听莫影寒这么一说,陆尘远也想起来穹宇弄出来的那个乌龙来,他不还意思地摸摸鼻尖:“其实吧,那个砸晕你的东西就是我来着……” 莫影寒:盯…… 陆尘远:“先不说这个,我是不是从来都没和你说过我的来历?” 莫影寒点了点头。 他跟随公子日久,只把自己当成公子手边得用的一把尖刀、一个侍从,从没想过去探寻公子的过去。 “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陆尘远语气平静地丢下惊天大雷,然后满心期待地去看莫影寒的反应。 只见莫影寒又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比他的语气听起来还要平静,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大秘密,而是肚子饿了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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