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知府江辛的府邸中,希望对方能拿个主意。 江知府却称病在家,谁来也不见。 ※※※ 书房里,江知府满面焦急,双手负在背后,不断走来走去。 沉思间,师爷匆匆走进书房,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汉,还有一个衙役。 “大人,我把人带来了。” 老汉和衙役双双跪在江知府面前请安。 江知府往椅子上一座,沉声问:“你们二人说以前见过那位喻大人?” 衙役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点点头道:“不错,喻大人多年以前出任惠宁知府时,小的就在府衙做事,认得他的长相……” 他咬牙道:“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喻大人’。” 那老汉磕了几个头,道:“喻大人曾为小人伸冤,小人绝对不会认错的。” 江知府一阵诧异和兴奋,继而又是疑惑:“照你们说来,这个喻大人是假冒的?” 师爷提醒道:“可是对方手里的手令确实是真的。” 江知府在心里反复权衡一阵,吩咐那两人下去,摩挲着两撇胡须,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竟敢冒充当朝摄政?这可是死罪,不怕被砍头吗?” 师爷手一横,在脖子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大人,既然咱们有人证,何不当场揭穿此人?” “万一此人从孟会首嘴里得知了那么多官员的秘密,只怕不光是惠宁城,整个宁州都要地震了!” “蠢货,糊涂啊你!”江知府狠狠扇了师爷一耳光。 “那个冒牌货手里不光有喻大人的手令,还有一群威势赫赫的侍卫,一看就是大有来头,即便他不是喻摄政,也一定跟他脱不开关系!” “此人来惠宁城,根本就不是来做生意的!” 江知府越想越不对劲,仔细思索着萧青冥来惠宁后的所作所为,又是鼓动女工,又是打压蛟龙会和本地大户。 他忽然福至心灵,猛然醒悟:“哎呀,这人恐怕是朝廷派来试探宁州的钦差啊!” “他不是为了插手织造产业捞钱,也不是为了铲除蛟龙会,这人分明就是冲着宁州来的!” 师父闻言大惊:“朝廷派来的?这么说来,朝廷是故意要对我们宁州下手了?这该如何是好?” “别慌!”江知府面色一阵变幻,立刻坐到书桌后面,开始提笔给宁州刺史冯章写信。 “这封信你要亲手交到冯大人手中。” 江知府冷笑一声:“朝廷派来的钦差又如何?从前,朝廷又不是没有派过?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保险,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要送到永宁王府手中,最好能把永宁王他老人家亲自请过来。” 师爷面上一喜:“对呀,宁州还有永宁王坐镇,那钦差再大,能越得过永宁王吗?便是当今圣上在此,还要称永宁王一声皇叔爷呢。” 江知府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我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你说朝廷好端端的,这么些年也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就突然冲咱们宁州下手了呢?” 他眯了眯眼,咬牙道:“不管如何,此事已经不是你我这等官员能摆平的事了,非得刺史大人和永宁王亲至不可。” 江知府冷冷道:“这个冒充喻摄政的‘钦差’,咱们收拾不了,只能靠这两位大人物来对付了。” 师爷又问:“外面那些要求见大人的官员,该如何打发?” 江知府眼珠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与他耳语几句,师爷眉开眼笑地竖起拇指:“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办。” ※※※ 其后数日,惠宁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长宁河沿岸所有的青楼画舫、赌场销金窟全部被强制关停查封。 往日一到夜晚,长宁河边灯火通明,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流连画舫之间,如今却冷冷清清,一副萧条的景象。 有人欢天喜地,也有人痛斥不满。 城中暗流涌动,就在此时,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些谣言,称朝廷要求宁州像京州那样重新清丈田亩,甚至还要把几十万顷的桑田焚毁,改回稻田! 只有朝廷开设的织造作坊才能纺纱织布,像盐铁那样完全产业垄断。 正因打着这样的主意,朝廷才会派京里的大官过来开设丝绸作坊,又打压老商户。 这个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许多从京州回来的百姓纷纷言说,在京州确实清查了田亩,分了田地! 城里那些大小官员,也在隐晦地讨论此事,本就凶恶的谣言,再添了一把火。 一夜之间,惠宁城的支柱织造产业炸了锅,城里几十万百姓,不知道多少人依靠织造行业混饭吃,若是传言为真,岂不是他们这些人,瞬间要失去饭碗? 城里百姓人心惶惶,生怕将来失去工作,没有饭吃,开始彻夜排队屯粮,几乎与此同时,城里不少的米粮商家,不约而同开始提高粮价。 当百姓们通宵排队到清晨,却买不到一粒米时,大家都急了。 城里渐渐传出一些阴阳怪气声音——若是蛟龙会还在,惠宁城必定安稳如旧,不会动荡至此! ※※※ “咚咚咚——”府衙门前伸冤的大鼓被猛地敲响,大量的百姓聚集在府衙门前,跪在地上,大声请愿。 “请大人恩赦蛟龙会孟苌会首!孟会首是好人啊!” “昔年一旦灾荒,城中粮价飞涨,孟会首就会出钱购买粮食,给我们穷苦人家施粥,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多亏了孟会首在,我们这些小商人才不用被官府课重税。”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请愿,府衙的大门终于敞开。 “喻大人到!”府衙门前的差役从两侧分开,两队侍卫在前开路,萧青冥一行人缓缓现身。 萧青冥冷眼看着这些,被鼓动怂恿来请求释放蛟龙会的百姓,没有说话。 江知府等官员也匆匆赶到,他们看着这一幕,彼此交换着眼神,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自偷笑,还有人隐晦地观察着萧青冥的神情,期盼在上面找到一丝气急败坏的痕迹。 江知府心中冷笑,管你是朝廷大员还是钦差,光靠着一张手令,手底下一百号侍卫,就想拿捏惠宁城上下这么多官员? 呵,太天真了! 就算是喻摄政本人在此又如何? 只要他们惠宁城官员和这些百姓“上下一心”,谁来也插不进手! 江知府故作为难地道:“喻大人,您看要不要派兵把这些刁民驱散?” 萧青冥冷冷瞥他一眼,转而朝其中一个请愿的老汉问:“你们为何来此?难道不知道前日在柳丝巷发生的事吗?” “倘若蛟龙会当真是当世大善人,又如何会引发那么多工人的集体反抗?” 他朝莫摧眉使了个眼色,随手从人群中带来一人,问:“说说,你们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几个百姓面面相觑一阵,终于有人装着胆子道:“启禀大人,自从蛟龙会被捕之后,城里这些日子以来,粮价一日高过一日,这样下去,我们家里就要无米下锅了。” “对呀,我们还听说朝廷要毁弃桑田,改为稻田,可是我们这些家里没有田地,靠做工养家的工人该怎么办呢?” “我们只愿回到从前的日子,至少还能吃得起饭,活得下去!” “蛟龙会神通广大,孟会首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青冥的目光在一众官员们脸上逐一扫过,后者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去。 这些日子以来,城里的流言蜚语是如何传播出去的,这些人又打着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萧青冥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声朝江知府道:“江大人,城中粮价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开仓放粮,平抑粮价,捉拿囤积居奇的不法粮商?” 江知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喻大人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宁州造了水灾,粮仓大量的粮食被浸烂了,当时还特地上了奏折禀报朝廷,希望朝廷能发银赈灾呢。” 另一个官员抱怨道:“可是朝廷也说国库空虚,一分银两也没有下发。” “宁州本来稻田就少,粮价居高不下很正常,纵使大地主家这个时候也难有余粮了,只要熬到明年开春就好了。” 萧青冥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道:“看来,你们是拿不出粮食来平抑粮价了?” 江知府愁眉苦脸地点点头:“不知大人有何办法?” 几个各怀鬼胎的官员在心中暗笑,就算是当朝摄政又如何?难道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吗? 手下区区百来号侍卫,如何抵挡满城恐慌的百姓?最后还不是只有乖乖妥协,灰溜溜离开宁州。 “江大人既然没有办法。那么——”萧青冥冷冷环视一周,慢声道,“本官有。” 江知府等官员闻言俱是一愣,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萧青冥眼神轻蔑,唇边缓缓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一只手轻抬。 不出片刻,得了命令的莫摧眉带着一群侍卫,拖着十几架运货车,出现在人群背后,在他身后,还有十来个灰衣人。 他们将车上盖着的黑布掀开,车上竟然装着大桶大桶的米粮,白花花的直晃人的眼睛。 “啊,官府有粮食!” “大人放粮了!” 周围聚集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 江知府等一众官员,惊得瞠目结舌,讷讷不知所措,他们不约而同回头疑惑看向江知府。 江辛猝不及防,心头大惊,他明明派人将粮仓里的粮食全部搬走,藏到私库去了,这个冒牌的喻大人又是从哪里搬出来这么多粮食? 莫非里面装的是石头不成? 萧青冥根本不把江知府这些官员放在眼里,他上前几步,来到众人面前,扬声道:“诸位,最近城中有不少谣言,实则是背后有奸人推波助澜,恶意造谣生事。” “本官可以在此承诺,朝廷不会要求宁州毁弃桑田改种稻田,也不会关停私人织造作坊,更不会垄断纺织生意。” “非但如此,本官还可以告诉大家,将来惠民丝绸坊所用的纺车和织机,都会逐步向其他作坊推广,今后城中的织工生活只会变得更加安定富足。” “朝廷也对商税重新作出调整,绝不会让贪官污吏和蛟龙会这等集团,两头盘剥,从中渔利。” 萧青冥这番话,不仅叫百姓们议论纷纷,江知府等一众官员同时听得心头发沉,一股无形的压力徘徊在每个人头顶。 片刻,自人群里忽而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年纪大约三十上下,面容看上去依然十分年轻,只是一双手却布满皱痕,不复往昔光泽。 她眼神里透着一股坚韧和沧桑,朝着萧青冥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折腰,有冤情要向大人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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