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大小姐,别来无恙?” “比你过得好!”在随口一答噎得人无话可说之后,华芷昕便不再理会适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转头看向我,关切道,“你怎么样?” “不过是被杨指挥使的赫赫威势走了笔买卖罢了,”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但也比不上光天化日之下痛失生计本钱的同行损失惨重。” 也许是听出话中掩不住的讽意,杨忆辰微微一顿,竟拱手致歉道:“毕竟是上头的意思,还望羽掌柜见谅。” “指挥使的礼,我一介布衣可不敢当。”我亦回礼,但言语间总有几分不是滋味,“恕我冒昧,可否解释一下缘由?” “……这不,马上便是春节了,”杨忆辰安静片刻,叹了口气,“羽掌柜你也知道,年年都有各地官僚、边境守将来都朝贺,若不加紧肃清街市,只怕会闹出大乱子……” “道理我都懂,”我双臂环胸,挑眉道,“只是现在清街未免也太早了些——” “离岁旦之日足足半月有余啊!这是要让全上京的老百姓喝半个月西北风吗?!” 我有忌讳,但华芷昕可不比我委婉几许,她这一语算是直接把话里话外的意思挑明了,三人一度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我开口打了圆场:“民不与官斗,况且这每年都有惯例,指挥使大人也是听令行事,我们无权也无力阻拦。” 华芷昕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正欲开口,却听我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说法,若要论论刚刚凛凛威风的杨大人一露面便吓走了我的一位大主顾的私账,”我顿了顿,充满善意地笑了,“这可要如何解决?” “……”杨忆辰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华芷昕,生平第一次觉得女子笑起来竟如此不怀好意。 “那羽掌柜你待如何?”他硬着头皮道。 “很简单,”从刚刚开始我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淡下去过,“今夜你同华小姐一道留在这无名茶铺。” “……所为何事?” “抓人。” 若说我们与这位杨指挥使是如何扯上关系的,那可是源自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华芷昕其人,是我十多年来平淡无奇的人生中所结交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是什么官家小姐,自幼便与身为镖师的兄长华俟四处闯荡,后来二人来到上京,携手创立了望风镖局,几年辗转,生活才算稳定下来。 别看她长我几月,却怀揣着我从未有过的古道热肠。华芷昕虽未有武林中人那般精湛的功夫,但外出闯荡总要练些武艺防身,也正因为这点,凡遇事不平,她总会拔刀相助,且无一例外。 那时已至深秋,正值天高云淡的时候。茶铺难得空闲,我与华芷昕相约同去河边散步。 路过一条窄巷,耳边骤然传来年轻姑娘的哀求声:“求求你们!行行好,阿福同我生活了三年,它很乖的,绝不会做出打翻肉摊这样的事情……” “一只畜牲罢了,说的跟人似的。”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凶神恶煞,活像是话本里的恶霸标配,“快滚快滚!没让你偿命已经很不错了——这可是我们老爷提早定下的上好五花,若不是爷今天心情好,十只狗都不够你赔的!!!” “可是它是我对娘亲唯一的寄托了……” “呵,还什么寄托不寄托的!少拿文绉绉的词唬老……” “倒打一耙、混淆黑白,可真是恃强凌弱的无耻典范啊!” 姑娘一片泪眼婆娑,闻言抬起头来,眼前天光大亮,华芷昕插着腰立在巷角,秋日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紧接着,就是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吊打戏码,华芷昕是主动方。 几个徒有其表的恶棍倒地哀嚎,华芷昕早已接过那只毛色凌乱的小犬,抱在怀里顺了顺毛。 “不要哭了……”她刚开口,话到嘴边还没说完,耳边便响起了风声。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劈过来,一把夺过华芷昕手中的杂毛犬。 “姑娘,别哭了,这是你被贼人夺去的爱犬,现在归还原主。”眼前之人声色温和,对着未明所以的小姑娘道。 “呃,谢谢……” “喂!那是我……”华芷昕愤然出声。 那人突然转身,神情冷厉,对着华芷昕沉声说:“贼人,与我报官去!” 这个中二少年正是还未发迹的杨忆辰,此时刚赴京投奔身为京都府衙少尹的表兄。 而华芷昕此时呢? 华芷昕想杀人。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躲在榆树后面了?”不拘一格的华大小姐跟在我身后,有些好奇地问,“怎么发现的?” “芷昕,自诩为跟踪老手的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我突然转身,冲着不明所以的姑娘道,“跟踪的时候,不要随身携带可以发出明显声响的物件。” 华芷昕看着我,眨了眨眼,慢慢地伸手指向腰间系着的银铃。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连你都听得见,那岂不是那个黑衣剑客早就发现我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失声喊出。 “什么叫我都……”我嘴角有些抽搐,安静了几秒又放弃纠结,神色正了正,回归主题,“你究竟为何要跟踪他?” “你知道的,我哥上个月又走镖去了,不知今年岁末还能不能回家团圆……”华芷昕神情骤然显得有些低落,继而又缓缓抬眼,“这次是个大主顾,指名点姓让我哥去护镖,他们付了一笔初酬,说本月会有人着黑服将剩下一笔还清,但是我一直未见何方神圣……” “你怀疑是他?” “那倒不完全,反正也无事可做,与其坐等天上送银子来,倒不如自己出去走走碰碰运气。”华芷昕突然凑至我身边,低声耳语道,“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问题……” “那你倒是与我志同道合,”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我也赌他有问题。” “明明操着一口闽南话,硬说自己是蜀东人。” “你说,他会是什么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ytm、hzx共2人,总计4人 老师:0人 第3章 是夜。 月色沉寂,烛火灯明。 岁旦将至,按以往惯例,上京城里早早地实行了宵禁。街角坊市寂寥无人,除了夜半打更者喊上一两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外,便是门门户户里燃上一盏小灯,还示意着人没睡。 “都将近亥时了,你还在做什么?” 华芷昕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百无聊赖。 我燃着一盏油灯,毛笔蘸墨,在纸上留下字痕,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想外卖的方略。” “……什么?” “外卖啊,就是索唤。”我抬了抬眼眸,“我下午打听到了些消息,这清街是宫里的意思,但只是不允许在街坊集市中做买卖,有说过不允许行别的方式吗?” “可行倒是可行,”华芷昕微微坐直了身子,极力睁大眼睛,“但索唤不是正店酒楼才可做的吗,你就茶坊人力物力不足,在加之品种单一,有人会专门为了一盏粗茶唤索唤?” “所以茶前加个奶字就大不相同了,”我并不回头,“我记得你好像会做糕点对吧?” “嗯……这有什么直接关系么?”华芷昕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还有就是锦衣卫的利用价值……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做甚?回房睡觉吧,”我站起身,将一头雾水的华芷昕推出门外,“别忘了夜里多出来走动一下。” “毕竟今晚还有正事要做呢。” 灯芯一点点地燃尽,皎白的月华洒入屋内,灯火便显得昏暗了。 夜半子时。 木桌上的宣纸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墨渍,我轻轻搁下笔,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显得有些倦怠。 一把玄铁剑悄无声息地横在我的颈上。 “……”望着齐齐斩断无声落在桌上的几根发丝,我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 “这位客官,茶铺已经打烊了。” “你明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嗓音,肃杀之意并不遮掩,却略带几分秀气。黑衣剑客未曾蒙面,似是对此事成竹在胸,“却是为何如此作态?” “剑都摆我脖子上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要杀我,”我微微侧头,剑又近了三分,“小女与公子不是同乡么,公子杀我是为了灭口还是别的什么,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那人顿了顿,沉默半晌后又咬着牙开口:“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蜀东人。” “公子一开口便非我地方言,”我挑着眉,向颈侧的玄铁剑瞟了一眼,“这一点应该许多人都听得出来,为何独杀我一个?” 头顶上的声音很冷:“我进京以来,除你之外从未开口。” ……好像理由是挺充分的。 “……”我沉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又缓缓出声,“公子来自何地、去往何方、来此何为、所谓何事小女子一概不晓,只因我知你非蜀人便要灭口——是否操之过急?” “你还知我来自闽地。”那人语气淡淡,我却不知怎的听出一股“编,你继续编”的咬牙切齿之感。 “我……” 话未出口,耳边便响起了铁器的破风声。 再回头一看,一枚飞刀砸入墙中,华芷昕趁剑客愣神的功夫一把将我拽了过去,而身着便衣的杨忆辰则早已拔刀与其较量起来。 二人相斗许久,招招生风,刀剑碰撞之声紧促有力,足矣见打得酣然。印象里杨忆辰武功也算所见之人中的顶尖,却在此刻像是棋逢对手,若非茶铺内空间狭小,只怕会过上不下数百招。 可是身为一介毫无武学天分的布衣百姓,我是着实不能理解身旁华芷昕一见高手相杀便眼光熠熠、激动万分的武痴心理。更可悲的是,眼下,在我面前呈现的是一片狼籍—— 天呐!我的茶具,我的橱柜,我的衣架,我的桌子,我的床榻…… 太、失、策、了!!! 就在华芷昕为一招招精妙的武技拍案叫绝、我在为随着每一件家具的倒下而流失的银子悲痛默哀时,杨忆辰忽地卖了个破绽,把刀一挑,左手擒住那人臂膀,刀锋未曾沾上血迹,却是将那人束发之圈猝不及防地挑掉了。 “是个女的?!” 也难怪华芷昕失声脱口,眼前之人墨色长发披散至后腰,若是之前的装束便也只是略显清秀,但仍有男子刚毅之气,那么现在的她肤色白皙,瞳深似墨,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巾帼美人。 趁着那一瞬失神,杨忆辰三下五除二击落其剑,将人制住。 见已事了,我同华芷昕便踱步上前。 “公子,哦不,这位姑娘藏的秘密可真多啊。”我凑近她,盯着她蒙上一层寒霜的眼睛,缓缓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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