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知百姓疾苦,他们今年本就吃不饱饭了,司徒敛还因为国库空虚就要加重赋税,这简直是暴政。 他是个读书人,做不出指着皇帝鼻子骂人的事,转而给皇帝出谋划策,先将水利修起来。 结果司徒敛就如此呵斥,半点不将百姓放在眼底。 “年底还要大肆祭天,”沈从文这苦水倒起来没完:“圣上不知从哪找了个道士,还让他一起上朝,道士说大兆是国运不济,冬下要举行一场祭天仪式才有用。” 祭天? 秦满收起了笑,满脸严肃:“国家危难,哪个不是人造成的,即便是国运不济,他还以为祭天有用?!” “我、我最生气的也不是这个,”沈从文突然低落,捻起桌上的冷茶仰颈一饮而尽。 这豪迈的姿势,像他饮的不是茶,而是烈酒。 钟寓此刻也稳坐在位子上,皱着眉头:“这还不是最生气的?他还做什么了?” 司徒敛如今到底还是皇帝,万人之上,所有要与他对着干的,大致都会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所以他手中权利颇大,朝臣们劝不住也是没有办法的。 沈从文重重将杯子往桌上一掷,神情愤懑:“这事我也是私下听太傅与我父亲喝酒时说的,司徒敛他...他昏了头,听了那道士的从谗言,想要、想要用一对童子童女祭天!” “什么?!”钟窕猛地站起来:“用活人祭天?!司徒敛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这种用人命祭祀的恶习,从古至今不是没有,在一些落败村庄里,甚至从每年都要有两场祭天。 将童男童女丢入河中,意为祭河神。 将童男童女丢入山洞,意为祭天神。 但不论是哪一种,用来祭天的童男童女都是有去无回的,他们不是在河里淹死,就是在山洞被野兽叼走。 然而只要他们回不来,在献祭的人眼中,都意为着河神和天神「笑纳」了他们的祭祀。 他们的祈愿在来年一定能够实现。 但其实这些,在钟窕这些人眼里看来,都是在自欺欺人。 世间万般,事在人为,若是靠天,那他们还用辛苦在边关为了太平冲锋陷阵拼死拼活么? “他根本不听劝,此事只有太傅知道,太傅也是郁郁不得。虽然他是圣上老师,可他说的话,圣上也听不进去。” 钟窕倒是想知道,那道士究竟从哪来的。 她离京之前还没有听过这号人物的存在,短短时日内,司徒敛就被蛊惑的只听谗言。 当真是好本事! 而且若是由皇帝带头兴起祭祀,民间百姓定然就会纷纷效仿。 大家都去拜神,那些个童男童女又何其无辜。 届时国家乌烟瘴气,人人意志昏沉,大兆的未来还有希望吗? “所以我不想呆在京都了,”沈从文颇为落寞:“我好似改变不了圣上的想法,也无力为百姓谋福祉,我想做一些事。但是帝都根本承托不起我的志向,我只是想做些事而已。” 他这句话落,满室都因此寂静起来。 轻轻的这么一句,诉出的是多少大兆朝臣的无奈。 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眼看着前路昏暗,君主糊涂,许多人的报复无处施展。 他们还要在这冗长的持久战里不知僵持多少时间,才能迎来未来大兆的一点微光。 这些都实在太过缥缈了。 所以像沈从文这般的文臣,才会想着往外逃。 不在朝中,还可以暂时蒙住自己的眼睛。 “我倒是想、”沈从文仓促地一笑:“有时候想,你们钟家若是不这么大义的话就好了,率兵踏破皇城,大兆的皇帝,换成谁来当,恐怕都比现在要好吧...” “沈公子慎言。”钟宥面露严肃。 沈从文知道谋反代表什么,他讪讪一笑:“我就是说说,说说。” 秦满锤了一下桌子:“他娘的,这么多年给大兆出生入死,怎么会有种越干越心凉的感觉!”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一边在救这个国家,就有人一边在将这个国家推向毁灭。 虽然已经知道司徒敛根本靠不住,但听说他的行径之后,也会反复反思自己是否值得的地步。 钟窕在袖中握紧了手。 眼中充盈着一种难以表述的,像是星子燃烧一般的火焰。 钟宥看见了,他隐约觉得钟窕的情绪有些不对。 于是主动将话题绕开:“对了阿窕,婚事这事你怎么说,现在该怎么办?” 钟窕猛地松开攥住的拳,若无其事看向她大哥。 这事她在公子策那没问出什么,就被沈从文打断了。 思及此,她心烦意乱地道:“等吧。”
第82章 他不会是吃味了吧? 这一等,就等了个大的。 十五日后,入了十二月。 西北的十二月寒风萧瑟,风裹着雪飘飘荡荡,一连下了半个月。 这期间钟窕与钟宥分头,各自带了一队兵去镇压了几波小规模的起义。 这些民间组织都是由于今年收成不好,食不果腹,一来二去就产生了些叛逆的心思。 也不是真的想要掀起什么风浪。 钟窕将人抓回来,全都往嘉悦关的地牢里一扔,蹲够了时间就放回去。 镇压镇压戾气得了。真要杀也下不去手。 倒是公子策那儿一联半月也没有消息,钟窕还给传了信过去,也不见回。 钟窕郁闷了好久,钟宥见她神色不对才问起,她便将这事倒豆子似的告诉了钟宥。 钟宥听完笑了许久。 说什么你怎么当姑娘家的,又说钟窕根本没有半点细腻心思。 钟窕觉得很冤,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细腻也很为人着想了,差人给公子策送信的时候还捎带了自己做的一个小弹弓。 那弹强小,杀伤力却很厉害,而且还是钟窕自己砍的木头,从头到尾没让别人动手。 就这分哄人的心思,还不够细腻么? 虽然钟窕也没有明白公子策究竟生什么气。 那天晚上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人。 钟宥笑话完了妹妹,见她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想着那便再引导一二。 于是他与钟窕一块蹲在城墙边上,问她:“你给公子策的信里写什么了?” 他想着既然是私信,钟窕总会诉诉衷肠什么的。 反正钟窕看起来是铁了心的跟公子策有点什么了,他当大哥的也管不动。 而且既然公子策让钟窕等着,说明他是有对策的。 那钟宥担心的心思就也没有这么重了。 他是真有几分好奇钟窕在信里写了什么。 他的妹妹他最了解,从小到大都是糙着长大的,他家也不是什么,钟窕琴棋书画根本没学过多少。 因此你让他想象钟窕在信里含情脉脉,那根本不可能。 钟窕蹲在城墙边上,一手玩着自己的长发,从表情看颇为郁闷:“就写了你最近被陈南衣嫌弃,秦将军钟寓去山里捕了一只大山猪,沈从文在陈姑娘的带领下,居然真能给人看病了。” 陈南衣这些日子是在嘉悦关。 主要是为了钻研解季骨毒的那位药,她说不想呆在西梁。因为那边全是臭男人,这头好歹还有个钟窕。 “...”钟宥满脸不可思议:“没了?” 钟窕不耐烦:“还要有什么?” 总觉得沈轻白跟她大哥都话里有话,但偏偏这两人都不明说。 搞得钟窕丈二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对她来说,能够这样写一页纸,絮絮叨叨些不要紧的东西,已经是非常浪费时间的行径了。 就这还没将公子策哄好。 他到底是在气什么。 钟宥讪讪地:“好,很好,你还提了沈从文。” “沈从文很好啊,”钟窕不明所以:“一个文弱书生,如今能在西北呆个定性,多不容易。” 钟宥真是服了:“钟窕,你是真的不知道公子策为何生气?” “我知道还用在这郁闷这么久?” 对。也对。 他妹妹在打仗这件事情上无师自通,实在是天赋。 但是大体这上头的天赋已经占满了,导致在儿女情长上一分悟性都没有。 钟宥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 大哥的眼神越来越像看个智障,钟窕烦躁地踢了一脚雪:“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阿窕,”钟宥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别怪大哥多嘴,但是你真没想过,公子策生气跟沈从文有关?” ? 见她还不明白,钟宥索性展开说:“那日你遇见沈从文后,是不是就光顾着安抚他去了?” “是啊,人家远道而来,衣衫破旧,身上的盘缠又都被偷空了,我自然是紧着给他张罗吃的。” 果然,她还是不明白。 “那你想想,公子策难不成就不是远道而来?人家应当是算好了时间,匆匆过来与你一见,结果好好地跑来一个沈从文,你就绕着人家转去了,公子策能不生气么?” 钟窕:“为什么要生气,他若是有朋友如此——” 钟窕顿了一下,她本来想说,若是公子策的朋友也因此而来,那她肯定会很理解的。 但她此时想到了云琅。 上一次在山寨,云琅作为指挥使来到公子策身边,那时候她抛开怀疑,好像也曾经生过气? 具体为什么生气钟窕说不上来,但是,自己看到云琅的时候,心底是很不舒服的。 莫非... 想到这钟窕感觉自己有些心虚,但是:“我没跟沈从文如何啊,难不成公子策吃味了?” 钟宥本想翻个白眼,但是忍住了,他不能做出如此不雅的动作。 “公子策这人,大哥虽然不太了解,但也能看出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他生你气这么久,想必是你那日与沈从文做了什么出格的动作。” 钟窕想了想,想了又想。 想破头自己也没有跟沈从文有过「出格」的动作。 倒是公子策那天对沈从文就很有敌意。 跟沈从文说话都带着呛声。 该不会真的是... 她跟钟宥蹲在城墙边上,满脑袋的匪夷所思。 而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幽幽地道:“你们在说什么?” “靠!” 钟宥吓得蹦起来,捂着心脏差点跳出二里地去。 他们口中那位沈大公子,此刻正周身黑气环绕,一脸怨妇的表情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沈从文气咻咻:“从你们说信上写了什么开始,我都听到了,阿窕,你原来、原来跟那个人——” 你们竟然是那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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