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只是陛下若再不松手,微臣只怕要窒息而死了。” 沈慕安这才放下了手,道:“你倒是很惜命。” “微臣活得更长久些,这才好为陛下效力啊,”苏墨秋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慕安的神情,“不是吗?” “你的确有趣,”沈慕安撤手的同时又看似随意地将苏墨秋的鬓发拨到了耳后,“没叫朕失望。” “不过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沈慕安道,“朕先去换件衣裳,等大会结束了之后再来寻你。” 沈慕安若无其事地离他而去,掀开了帘帐,把余下的空寂全都留给了苏墨秋一人。 “陛下……”苏墨秋后知后觉地伸手摸到脸颊,无端觉得有点热。他随即拉了拉素色的衣领,长舒了几口气。 夏日果真会叫人躁动不安啊。 —————— “陛下,”这几日来沈慕安没少暗中收拢人心,是以蓝旗营中年轻军士都对他敬佩不已,“陛下,一切已准备就绪,可以进发了。” “沈奉云和季征鸿呢?”沈慕安问。 “两位将军在向着山谷中进发,”斥候道,“按着时辰算,现在应该已经去山头上埋伏了。” 沈慕安摸着手中马鞭,已然有了对策,他对另一人道:“你率一百人从山林茂密处悄悄摸到河水处,伺机切断水源。水源若断,要不了五日,营中必定大乱。” “是!” “你率二百将士,沿山捣乱,”沈慕安又道,“每日入夜后故意擂鼓鸣锣,若遇见有人出营追击,不要正面冲突,立即撤退。每晚至少三次。不出两日,对面营中必定筋疲力尽。” “是!” “剩下的一千七百人带好弓箭随朕出发,”沈慕安道,“待到对方全部上山,立刻沿山包围,封锁住下山之道。” 余下的人齐声铿锵有力道:“愿追随陛下!陛下万年!” 沈慕安跨上战马:“出发!” “报——” 探子慌忙进帐:“将军,不好了,我军水源……被、被人切断了!” “……切断水源?”沈奉云不曾想沈慕安对用兵之法如此熟稔,一瞬又惊又喜,“陛下好手笔。” “将军,这……”季征鸿问,“咱们怎么办?” “不着急,我既选择此地,就会料到这种情况,”沈奉云道,“我早已命令所有将士带足水与干粮,不必紧张。按照原定计划安营扎寨便是,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准备决战。” 他话音刚落,山外锣鼓如雷鸣般炸响,季征鸿厉声道:“怎么回事?什么动静?” 沈奉云也懵了:“莫非陛下已经攻上山来?速速命人追击!余下的人尽早歇息!” 小半个时辰后,帐外士兵来报:“将军,陛下退兵了。” “……那就好,”沈奉云舒了一口气,“已经快丑时了,都去歇息吧。” 沈奉云同季征鸿刚在营中躺下闭眼,又听得外头一阵锣鼓喧天,沈奉云连铠甲也顾不得穿,忙掀开帐篷道:“又怎么回事?” “将军,”士兵也是一头雾水,“好像……好像又攻上来了?” “快去打探!”沈奉云道,“快去!” 两天两夜里里连响了六七回,红旗营里的军士彻底睡不成觉了,第三天天一亮各个皆是疲惫不堪。 季征鸿也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将、将军……” 沈奉云被吵得脑中嗡嗡作响,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他两手抱头道:“别问了,如今……如今唯有速战速决……等陛下一来,便冲下山……” 季征鸿道:“将军,营里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了……” “陛下,”前头的将士匆匆策马而来,“陛下,山上将士具已筋疲力尽。” “好,”沈慕安勒住缰绳,“封住下山道了吗?” “都准备好了。” 沈慕安正要发令,话尚未出口,便听到山上传来人声。 “陛下……”沈奉云带着将士下山,“末将甘愿认输。”
第65章 冲突 苏墨秋闻言微怔, 他猛地抬眼和沈慕安对视:“其实……其实陛下不必如此。我还不值得有人为了我这么做。” “朕也不想,”沈慕安道,“你知不知道, 其实朕听到你名字的那一瞬, 就在琢磨着要怎么杀你。只可惜那时候朕还是太子,不能无端杀死朝廷官员,这才缓了缓。” 他似是觉得讽刺, 又一次笑道:“没想到这一缓,朕就再也没办法下手了。” “不仅是没有机会,也是没有理由, ”沈慕安又道,“朕不会冤枉旁人,更何况你大哥还是苏明笥,朝野上下有多少人都对他的骤然离世耿耿于怀。朕若是在这样的关头让你不明不白地死了, 那么朕有愧于天子之位。” “最后一句话,”沈慕安替苏墨秋拉上了衣裤,后者脸颊瞬间发红, 不自然地别到了一边,“朕记得的那些事,姑且称作前世吧, 如你所知,朕前世杀了你,而后过了十来年, 朕以为自己死了, 但没想到再睁开眼睛, 就发现自己变作了一个孩子。” “朕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沈慕安又给苏墨秋系上了镶有玉片的腰带, “作为交换,现在轮到你了。” 苏墨秋在沈慕安触到自己腰带的那一瞬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上去,两人十指相碰,苏墨秋才发觉自己似乎又一次僭越了,忙又缩了回去。 “我……”苏墨秋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沈慕安,“我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沈慕安垂下眼帘:“也好。” “从前有个孩子,他的父亲是个教书匠,像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也望子成龙,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坚持认为孩子更需要批评和打压,否则就会骄傲自满。所以从那个孩子很小开始,他就发现,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得到父亲的肯定。” 苏墨秋以局外人、旁观者的口气讲起了自己的往事,尽管已然过去多年,说到这里他还是不免叹息。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不管做了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他最经常听到的话就是,你做得没有旁人好,你要在你自己身上找问题,等他稍微长大一点,他不服气,就和自己的父亲理论,但是他的父亲坚持认为,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苏墨秋道,“可是他的父亲没有想过,他这么做让这个孩子不敢大大方方地同人交流,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不过,也配不上。” 苏墨秋记得小时候班主任给他的评语,委婉地表示了这个孩子有些孤僻,不太合群。他父亲批评他没有交往能力,苏墨秋直到现在都觉得冤枉:班上男生喜欢的游戏他不会玩,暗恋编排女生的事他从不参与,加上他那个体育水平也基本告别篮球了,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个边缘人。 不合群也好孤僻也好,又不是他主动选择的。而是身边人选了一大圈,各自找到了朋友,唯独把他丢了下来。 当然他也没有任何心理疾病,抑郁症自闭症等等这些统统都和苏墨秋无关,他只是个孤独的普通人。 他长到这么大,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苏墨秋,你是个好人,是个不错的人。 但那又如何呢?他并没有太多朋友。 “……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和玩具木偶玩,他把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当做了朋友,每天跟它们都有很多话要说,”苏墨秋又道,“后来他长大了,他就想离开这个家,离得越远越好。” “他后来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他的世界里有这么一种游戏,”苏墨秋不知道沈慕安能不能理解什么是角色扮演类的手机游戏,他只能尽量解释,“人可以获得某种特殊身份,然后去结识他心仪的角色。但是那些角色都是虚构的存在,就像他玩过的那些玩具一样。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他的工作也是这一类,他只要按照要求,安抚这些角色就可以了。” “后来他发现自己朝夕相对的那些人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木偶,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场幻梦,”苏墨秋似是累了,在灯花下垂着眼帘道,“他其实心里有些后悔,他希望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能够好好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苏墨秋停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描述对于沈慕安来说恐怕过于天方夜谭了:“微臣是不是说得有些太啰嗦了。” “你说的是心里话,不啰嗦,”沈慕安道,“可你为什么偏偏要等到现在才肯说出口呢?” “我……”苏墨秋鼓足勇气和他对望,“我怕死啊。我也不敢轻易交付信任。我来这里的每一日每一夜我都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沈慕安道:“你信不过朕。” 苏墨秋的心头像是猛地被什么利器刺痛,他忽而抬头,抓过沈慕安的手便放到了自己心口处。 “沈莲舟说过我无心无情,我只当那是气话和怨愤,不曾想陛下心里也这么看我,”话虽如此,可苏墨秋的眼中唯有泪滴,不见愤懑,“陛下……微臣请您好好地探一探,微臣真的没有心吗?” “……微臣不是他,微臣和苏繇从来都是两个人,”苏墨秋情绪激动之下直接撕扯般地撩开了自己的袖子,“陛下对苏繇恨之入骨又了如指掌,应该知道他从前受人欺/凌,身上全是伤疤。可是陛下好好地瞧一瞧,微臣身上有这些证明吗?” 沈慕安触到苏墨秋心口的那一瞬整个人几乎为之一震,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出了口的唯有一句: “……你不要哭了。朕不想再看见你流泪了。” “好,好……”苏墨秋松开沈慕安的手,擦去眼角的泪痕,“陛下不想,微臣从此之后便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沈慕安拍了拍他:“入夜了,好好睡一觉吧。” 等了半晌等不来苏墨秋的反应,沈慕安有些无奈:“你难道不困吗?” “微臣……”苏墨秋叹了声,“微臣从好几年前就有个毛病,晚上很难睡得着,或许是从前被爹数落得太多,夜里总喜欢一个人躲在床上悄悄哭,才留下的吧。” “不用想这些,都过去了,”沈慕安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地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忽地低头一笑:“这还是母后从前哄朕睡觉的话。” 只是她已然故去很久了。 “睡吧,”沈慕安拍了拍床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朕和你说话的机会还有很多。” —————— 翌日苏墨秋才醒,就听说了贺知年被下狱的事情。 “说是涉嫌谋害陛下,人已经被押送到牢里了,”白鹭阁派来汇报的小吏道,“墨大人的意思是,他毕竟包揽了造船的差事,最后出了问题,自然应该追责。” 苏墨秋用手轻点着桌面,沉思不语。 “只是……”那小吏见苏墨秋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丞相,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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