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宁颂在号舍里伸展了一下腿和胳膊,收起了自己的围帐,对上的就是对面考生控诉的目光。 昨夜风大,考生们为了追自己的卷子和答题纸乱成一团,而这些显然与这位睡着了的强人无关。 宁颂看了一眼对面,发现对方的精神状态萎靡不振。 早上无事,宁颂检查完了试卷,将最后一道题誊抄到了试卷上,等晾干之后,彻底结束了第一场考试。 此时,昨天下午被带走的考生仍然没有回来,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今日附近再没有了被带走的考生。 早上不用答题,宁颂便没有开火,而是用自己带的方便食品随便对付了一下。 等到中午,终于可以交卷了。 考院里不能乱走,宁颂叫来监试,交了卷。 但这一次情况特殊,哪怕交了卷,宁颂也不能立刻离开考院,而是被带到一处专门设置的房间里检查身体。 “身体没毛病吧?”考院里驻扎的大夫看了宁颂一眼,就挥手让他走了。 在考院里熬了三日,看上去仍然精神饱满,有这气色,哪怕宁颂自个儿说自己不舒服,大夫也不见得会信。 走出了诊室,宁颂见到了自己的同窗。 明明只是三日没见,但彼此之间却好像是隔了半辈子。 “你没事吧?” 同窗有一肚子话要吐,但时机不合适,只得憋着,一直憋到周围没人,才说:“你附近怎么样?” 因为离考官们的距离很近,他听到了不少动静。比如说昨天晚上,就有因为腹泻而被带来的考生自缢了。 为了不引起周围的恐惧,那位考生的尸体被人用绳子从墙壁上吊了出去。 宁颂:“……” 分明是考试,但第一场的情况却让人丧了命,遇到了这事,考生去哪里说理? 但因为涉及到考生,又是疫情这样的大事,宁颂等人还未出考场,弹劾主考官和同考官的折子就上上去了。 而作为与疫病有关的考生,宁颂等人考完了试,仍然没有及时被放出去。 考场内。 陆之舟看着自己出现在考院的好友崩溃了。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想找死?” 凌恒下了马,扔了缰绳:“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74章 身为按察使, 凌恒的到来当然是好事。 来自京城里的大学士虽然是主考官,但自个儿不管事,考院里出了疫病, 第一个反应不是如何处理, 而是担忧暴露出去, 殃及自身怎么办。 梁巡抚虽然与陆之舟争同考官的位置, 争到之后,只是在第一日来露了一面, 紧接着第二、三日根本就没露头。 陆之舟不说了, 身为学政, 又是同考官之一, 目前算是以一力担起了整个担子。 他虽然忙得脚不沾地, 但到底一直是学官, 没有当过主政官,短短两日下来, 已经是精疲力竭。 凌恒就不一样了。 他非但早年在地方上待过, 当时就算在大理寺,处理得也是一等一的难题。 只是,若是凌恒作为朋友,被迫淌进这一滩浑水中, 陆之舟却觉得不忍心。 “磨蹭什么?” 凌恒走进了考院中, 吩咐道:“稍等一会儿, 我带了大夫来。” 没过多久,与凌恒一同来的亲兵与医生都到了,尤其是那些个亲兵, 与从卫所里来的号军分明是两个风格。 “这是……” “临王府的亲兵。” 除此之外,大夫也是临王府与一心堂的人。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借用临王府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但陆之舟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关键时刻,还想什么权力斗争? 凌恒接手考院之后,凝滞的事件进度很快就有了推进——他将得病的伤员们聚集在一起,逼迫大夫们给出一个结论。 “他们的症状,到底是不是疫病?” 考院里先前有一些大夫,但这些大夫的职责只是处理与考生有关的突发状况。 此番见考生们出现大规模的呕吐、腹泻现象,一时间吓坏了,不敢确切地给出一个结论。 他们既怕遇到了疫病,不但考院的人逃不过,对于临州来说也是一场天灾。但又怕说不是,放走了人,事后也要掉脑袋。 几位大夫们达成一致,口风时紧时松,就是不肯给个准话。 陆之舟先前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他们身上。 “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 原先的大夫统共有四个,凌恒一共带来了四个,一共八个人,对着患者们的脉案又看了一遍。 最后,大夫们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给出了确切的答案:不是疫病。 考生们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导致的集体腹泻。 至于什么食物能够有这份儿功劳,那显然是能够广泛提供的考院餐食。 打通了对于病情定性这一关,接下来的流程就顺利多了—— 既然不是疫病,那考生们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由此,在交完卷之后,又被关在考院三个时辰之后,考生们终于被允许离开。 离开的时候,所有考生都已经是精疲力尽。 放走了考生,除了生病仍然需要照看的病人之外,考院变得空空荡荡。凌恒差人拿下了负责饮食的号军。 “大胆,你们没有资格对我们动手。” 对于书生们来说,这群号军当然是人高马大,无可匹敌,但到了临王府这些亲卫面前,这些人又不够看了。 梁巡抚听说了考院的混乱,匆匆赶来,呵斥道:“凌大人,这考院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凌恒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亲卫们将考生的尸体搬来,放在梁巡抚面前。 “既然我没有资格,他们有没有资格?” 几具尸体已经僵硬了,搁在白布之外的部分,显出了骇人的青紫色。 梁巡抚眼睛被扎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 没有了梁巡抚从中作梗,凌恒处理起号军们丝毫不废力气,只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抓了这群号军的领头人,问出了原因。 原来,在乡试中,考生们被号军欺负已经是多年来的惯例。 碍于现实,也碍于彼此之间的体力差距,秀才们被欺负了,大多是会选择息事宁人。 为了考试这几日好过一些,不少秀才会选择拿银子出来贿赂这些号军,以期日子能够稍稍好过一些。 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惯例。 “我们只是想着,第一日的餐给差一点,等到第二日,就有人会给我们好处。” 号军的统领满脸懊悔。 他倒没觉得死几个学子是什么大事,只是懊恼于自己运气不好,差事出了岔子。 往些年大家不都这么干? 凌恒不相信号军统领说得这么简单,吩咐人将人拖下去打了一顿,对方才又吐露了一些。 号军虽然为考生们做饭,可食材却不归他们管。 这一批送来的食材和水都让人看不过去,可是有人给他们塞了钱,又有上头人“打招呼”,于是食材就顺利验收了。 顺着这条线索,凌恒抓出了一系列人出来。 这些人中,不乏官场有名有姓之人,其中更是有不少人是在梁巡抚来到临州之后拿到权力的。 “梁大人好眼力。” 得到这样的结果,陆之舟没忍住嘲讽了一句。 梁巡抚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他来临州之后,为了与临王府打擂台,确实在麾下招了不少人。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借着他的名义肆意妄为。 关于梁巡抚如何想,这已经不重要了。 凌恒吩咐人抓的抓,收监的收监,由于涉及到乡试,他的折子在第二日就上了。 在朝廷的回应没下来之前,如何保证接下来的考试才是重点。 号军不敢继续用,考虑到保密情况,外面的商户也不方便,于是他从卫所选了一批人,又从布政使司衙门找了一些小吏。 双方来源不同,至少能够稍稍互相牵制。 忙完了这些,剩下的就是对于去世的考生的抚恤。 目前并没有成文的规矩,但凌恒几人凑在一起,自个儿凑了一笔钱出来,每个人家里给了一百两。 事已至此,关于乡试的疫情风波,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由于归根到底是食物导致的腹泻,而不是疫病,凌恒的奏折差点没能到达皇上的案头。 能够让皇上看到,也是托了梁巡抚与凌恒这两个名字的福。 皇上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将折子放到了一旁。 “这凌持之。” 怎么别人都是冲着好事去的,他非要自己给自己揽坏事。 但到底将折子交给下面人“谨慎办理”。 作为对于凌恒这封折子的回应,朝廷下令申饬了梁巡抚一番,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对于乡试考试的风波,或许是因为“虚惊一场”,又或许是因为人性健忘。在考完第二场时,周围人已经没有多少人谈论这件事了。 反倒是因为第一场的缘故,在考第二场时,考场环境改善了许多,考场里发的饭的质量也提高了。 非但给的水清可见底,发的餐食中也有一些烹饪得不错的肉类。 考生们苦中作乐,不由得感谢考官们的慷慨。 “若是这样,第三场我们自己就不用做饭了。” 考生的行李本来就重,更何况做一顿饭还要背上食材和锅碗瓢盆。 但话是这么说,真正到了第三场进场时,宁颂发现大家身上的行李半点儿没少。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宁颂的同窗们苦中作乐。 第二场的环境固然好,可谁又知道第三场好与不好。 没人敢去拼这个概率。 共同面对风险,考生们之间的关系融洽多了,就连之前互相看不顺眼的府学学子们,见了也肯互相说几句话。 一行人走过考院,到了入口的地方。 忽然,所有人都噤声了。 在往日空旷的地方,此时摆了一个摊子。摊子上摆放着的是热腾腾的烙饼,摊点上人们头顶上包着白布,有孩子胳膊上缠着白布。 “这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原因。 原来,这些摆摊的人都是第一场丧命的学子的亲属。他们拿到了官府赔偿的一百两银子,互相商量着来摆这个小吃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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