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羁怀对楚旸道:“殿下,我们今日出宫。” 楚旸一听立刻高兴地拍手:“太好了!旸儿早就想跟老师出宫去玩了!是老师向父皇请的恩吗?” 叶羁怀笑答:“是陛下疼殿下。臣今日先不去了。” 楚旸立刻耷拉下眉眼:“老师不去,旸儿也不去了。” 叶羁怀答:“殿下先去,臣改日去看殿下。” 楚旸这才重新舒缓了眉眼,定定看着叶羁怀道:“那旸儿等着老师。” 叶羁怀又去吩咐随行小太监:“好生照看,路上遇事随时通报。” 那小太监答:“是。” 楚旸上了马车,却一直高高掀着帘子,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叶羁怀。 直到马车驶远,完全看不见人,他还望着叶羁怀刚站立的方向,两行泪从眼角不受控地淌出来,他抬手擦泪,却忘记为何要哭。 一直看着楚旸的马车走远,叶羁怀才起身去往皇后殿。 楚奂朝被接走后,李冉荞一直焦急地坐在桌前。 直到宫人通报叶羁怀来了。 叶羁怀上前向李冉荞行礼。 李冉荞道:“叶大人不必多礼。” 叶羁怀仍旧恭敬低着头,对李冉荞道:“臣今日来,是想请问皇后娘娘一事。” 李冉荞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出口仍旧平静:“叶大人直说便可。” 叶羁怀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粉饰,对这对母子来讲都是伤害。所以他便也不粉饰,直说道:“太上皇今日启程出宫,请问皇后娘娘是愿跟着太上皇一同去京外休养,还是在京中伴着皇子殿下?” 但他没想到,李冉荞答得更为干脆:“叶大人觉得,本宫该在哪里?” 听到这样不卑不亢的回答,叶羁怀抬起头,看向了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女人。 楚旸疯了他并不意外,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叫他意外。 女人神色温婉,眼神却无比坚韧,即使到了这种境地,举手投足间仍旧全是皇后的端庄大气,叫叶羁怀不得不从心底生出敬意。 叶羁怀继续恭敬道:“娘娘可信得过微臣?” 李冉荞答:“这世上本宫可信之人,唯余兄长与叶大人。可即便叶大人容得下本宫母子,新皇呢?” 叶羁怀闻言立刻撩袍朝李冉荞跪下,却没言语。 他知道,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保证,都不可能打消一个母亲的戒心。 李冉荞冷冷道:“叶大人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 叶羁怀即刻答:“臣斗胆请求娘娘留在宫中,殿下还小,离不开娘娘。” 叶羁怀意思明显,无论李冉荞作何选择,楚奂朝都必须留下。 李冉荞的声线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叶大人,就不能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吗?” 此刻,后花园。 阿福好奇地盯着楚奂朝身边的小太监,盯着那帽子上的绒球。没一会儿便上手去将帽子取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阿宏看见阿福戴上太监帽,抖着肩笑。 阿福发现被嘲笑了,就将帽子摘下来,放回了小太监头上,小太监连忙把帽子扶正站好。 可阿宏却忽然踮脚,将那顶帽子捞下来戴上。阿福便也望着他笑。 楚奂朝正在地里挖蚯蚓,听见笑声,扭头看到帽子,跑过来抱住阿宏的腿,伸手想摘。阿宏便把太监帽摘下来,戴在了楚奂朝头上。 楚奂朝脑袋小,一顶帽子盖下来,像是碗扣住了馒头,头一下没了。 阿福跟阿宏都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小太监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可没一会儿,楚奂朝自己举起了脑袋上的帽子,也跟着阿福阿宏笑起来。 叶羁怀跟李冉荞都远远看到了这一幕。 李冉荞看见儿子笑得那般开怀,唇角不觉弯起 叶羁怀这时对李冉荞道:“娘娘可想见见新皇?” 礼部。 张勤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对路石峋道:“陛下,叶大人请您去用午膳。” 路石峋一听是叶羁怀来邀,一把扔了刚拿到的帝王朝珠,刚好套在了许兆秋脖子上,吓得许兆秋嘴角一抖,眼睛快要睁裂,张勤连忙跑过来帮他摘掉。 不巧这一幕被刚回来的翁卯见着了。可翁卯见到路石峋箭步如飞离开了礼部,也只能跑去追路石峋。 路石峋到寝宫后,宫内已经摆好了膳桌。 没一会儿,却只看见阿福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路石峋问阿福:“你家少爷呢?” 阿福看到一桌子好吃的,眼睛里冒出星星,咽了口唾沫答:“不知道。” 翁卯这时才找到机会,在路石峋耳边轻声道:“王上,属下打听到了,他们说叶大人上午去送太上皇出宫了。” 路石峋闻言挑了挑眉。 阿福跟阿宏已经带着楚奂朝上了桌。楚奂朝个头小,挨不到桌子,阿福只能抱着。 路石峋问阿福:“这孩子哪来的?” 阿福答:“少爷给我的。” 张勤听见这样大逆不道的混帐话,忙上前来对路石峋道:“回陛下,这是小皇子。” 路石峋知道楚旸有个儿子,却想不通叶羁怀为何要把楚旸的儿子送来这,他只想跟叶羁怀两人吃这顿饭。 从边疆回来,他也就那日在京外得以跟叶羁怀亲近,这两日连见叶羁怀的面都难。 路石峋坐下后,张勤却又忽然来报:“陛下,叶大人说临时有事,请陛下您先用膳。” 路石峋闻言不悦。 楚奂朝这时偏还指着那盘离他很近的桂花糕,奶声奶气道:“吃糕,吃糕糕。” 阿宏问阿福:“他这么小,能吃糕吗?” 阿福想了想,答:“可以,碾碎了喂就行。” 可阿福话音刚落,楚奂朝已经从他怀里蹿出来,一半身子爬上了桌,费力去捞糕点。 但叫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路石峋竟伸手,将那盘糕点往自己身前拉近了些,便从小皇子面前被推远了。 楚奂朝一看糕点跑了,干脆整个人都爬上了桌,撅着屁股去够。 此时,寝宫里的屏风后头站着两个人,叶羁怀带着李冉荞早早便候在了这里。 叶羁怀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是因为他看重楚奂朝。他得把人留在宫里,他要楚奂朝长成大魏顶天立地的皇子。但他也想给楚奂朝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就必须要让李冉荞安心。 但叶羁怀这时无奈闭了下眼。 因为路石峋的举动,叫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后悔。 楚奂朝没拿到糕,也没放弃,接着往前爬。 眼见小孩子的手将要伸进一碗热汤里,张勤屏住呼吸,他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快要抖成筛糠。 没人知道皇帝想做什么,自然也没人敢去救小皇子。 路石峋这时挑了下眉梢,将手边湿帕子一掷,那碗热汤竟在众人眼皮底下挪了个位置,叫小皇子的小手刚好避开。 楚奂朝继续往前爬,只是越爬越偏,爬到了桌沿,努力伸出小手,将要够到一块桂花糕的时候,路石峋干脆将盘子举了起来,还拈了一块糕咬进嘴里,同时斜眼去看那小家伙,唇角扬起得意的笑。 一盘桂花糕从楚奂朝眼前凭空消失,小孩子先是一愣,然后扬起小脑袋,看见是一个那么大个子的人抢走了他的糕,还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鼻子突然红红,眼眶也跟着红起来。 看着跟小孩抢糕抢得不亦乐乎的皇帝,宫人们不禁集体倒抽了口凉气。 此时屏风后,叶羁怀垂了眸,将半边脸都埋进了阴影里。 可就在这时,楚奂朝身子一歪,眼见就要从桌子上滚下去。 叶羁怀先听见身旁李冉荞的惊呼,才抬眼望去,可小皇子已经不见了。 李冉荞奔了出去,就在所有人都闭起眼睛,以为惨剧即将发生的时候,却看见皇帝从桌下抬起了身子,小皇子短胳膊短腿都死死抱着他胳膊,被他举了起来。 小孩子不仅止住了哭,在与路石峋对视的时候,还绽开了笑脸。 叶羁怀这时也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殿内已经跪了一大片。 路石峋看见叶羁怀很吃惊,因为他完全没想过叶羁怀会在这寝宫里。 但小皇子扒在他胳膊上,甩也甩不掉,还手脚并用地想往他身上爬。 “你……下去。” 路石峋说着,另一只手想把楚奂朝拎下去,但楚奂朝竟然爬上他肩膀,抱住他脖子,整个人挂到了他身上。 李冉荞这时走过来,对路石峋道:“请圣上给本宫吧。” 路石峋托住楚奂朝的腰,把小孩递给了女人,看到是娘亲,楚奂朝这才撒手。 叶羁怀忙上前道:“请娘娘恕罪!” 李冉荞只对叶羁怀道:“叶大人无罪。” 说完便抱着楚奂朝离开了寝殿。 “玉声!”路石峋见叶羁怀还要走,忙喊住他。 但叶羁怀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还是跟着李冉荞走了。 阿福跟阿宏早不管不顾地大吃大喝起来,殿里跪了一地的人这时脸都不敢抬。 路石峋闷闷不乐地敲了敲桌沿,望着那人早已走远的方向,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下一半又扔了回去。 叶羁怀一直跟在李冉荞和楚奂朝后头,楚奂朝趴在李冉荞身上,一路都看着他娘身后的人笑。 终于,李冉荞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叶羁怀。 叶羁怀立刻恭敬垂手,等着皇后娘娘发话。 便听见李冉荞的声音传来: “叶大人的提议,本宫允了。” 叶羁怀忙弯下身子拱手道:“娘娘贤明!殿下能得娘娘抚育,实乃我大魏之幸!” 李冉荞这时微微侧过身子,看着叶羁怀道:“本宫也有句话想对叶大人说。” 叶羁怀道:“娘娘请讲。” 李冉荞长睫颤了颤,轻声开口道:“我愿相信兄长所说的。我的朝儿,有个好舅舅。” 叶羁怀一直立在原地,恭送人走远。 楚奂朝被李冉荞抱走时,望向他的那副天真烂漫的笑脸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与刚才楚旸奔向他时的笑脸几乎重叠。 楚旸的马车此刻大约已出了皇城。 叶羁怀当了楚旸两辈子老师。 之所以从没想过放弃楚旸,因为叶羁怀欣赏这孩子不像楚衡那般不择手段。 可上辈子,楚旸被他教成了亡国之君。这辈子,楚旸又被他教成了倒行逆施的昏君。 错的真是楚旸吗?若非说错,那楚旸唯一的错,只有生在了这帝王家。 而且,楚旸不是早就求过他,可不可以不当这个皇帝。 …… 是你逼他的。 而你如今,又要来逼他的孩子了。 三月的春光沐在一身官袍之人的身上。叶羁怀缓缓抬起头,一阵暖风吹过,竟吹红了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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