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循雅的手随着自己疼痛的加深而不断施力,他问,语气中却没有怪罪,“陛下,您给臣吃了什么?” 缺氧令赵珩的双颊迅速泛起了一层薄红。 赵珩喘了声,抬手,但没有去阻止姬循雅。 而是轻佻地摸上了对方轻颤的长睫。 细密的睫毛刮过指腹,有点说不出的痒。 姬循雅便配合地垂眸,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竟透出了些诡异的温驯。 皇帝温柔地回答:“毒药,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姬循雅,寻常人听到这种话应该惊恐至极,应该逼问着赵珩解药的下落,以求一线生机。 但姬循雅没有。 他扯开一抹笑,他想说赵珩的命多贵重,赵珩是开国帝王,而今山河将倾,赵珩怎么可能因为他争一时意气,与他同归于尽,放弃挽江山于危亡? 但姬循雅最终只是缠绵无比地应道:“那,陛下与臣一起死吧。” 权当赵珩说的是实话。 他愿意,暂时听信赵珩哄他。 欣喜细细密密地将他包裹,姬循雅如在云端,飘飘欲仙。 手指深深嵌入肌肤,这个漂亮的疯子柔声说:“臣给您殉葬。”
第四十八章 赵珩仰面, 一眼不眨地盯着姬循雅看。 因为窒息,皇帝透亮的眼珠上笼罩着一层水雾,姬循雅近在咫尺, 面孔却模糊不清, 如隔幻光。 他看不清姬循雅的神色, 无从分辨这话是疯子的信口开河,还是蓄谋已久的妄想。 但无论是哪一种,赵珩都不在意。 手的主人仿佛已经没有力气了,抚摸姬循雅睫毛的手指无力地向下滑,在面颊上游走擦磨,恰好落在他的唇上。 皇帝以指腹轻轻碾压, 吃力地笑道:“唯谨是燕人, 不知我国旧俗亦理所应当。在齐,昭文公时便已废弃人殉,以活人为亡者殉死,残虐不仁,未免有伤天和。”触感柔软,却冰冷非常, 凉得赵珩指尖微颤,他便用力,将指尖往稍微温暖的地方送。 指尖轻点唇瓣, 被姬循雅柔顺地咬住。 这感觉暧昧却诡异, 似蛇含咬住猎物,毒牙亲昵地擦颈,却不肯用力。 “陛下, ”轻得像是气声,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耳畔, 吹得人麻痒,又悚然,“昭文虽废人殉,但昭文死后,其宠妾撞棺而亡,最终随葬地宫,昭文之后,明德、庄王、景王下葬时,多有妾婢欲自尽随葬。”二指擦磨赵珩侧颈上的血管,“可见臣欲殉死,亦算不得荒唐。” 赵珩:“……” 姬循雅居然一本正经地和他说殉葬的事,有病。 他居然主动提起,他更病得不轻。 泛着一层薄红的眼皮轻颤,赵珩阖了下眼,一线泪水倏然滚落,浸湿了鬓发。 姬循雅喉结滚动。 目光下垂,落到自己扼住赵珩的手上,被掐住脖颈的人是他,也该他呼吸急促,喉头胀痛欲裂,然而,一呼一息间,姬循雅却觉得喉口灼烧般地疼痛难捱。 他的声音有些哑,“陛下。” 半晌,赵珩无可笑道:“你也知道,自尽随葬的皆是妃嫔妻妾啊。” 姬循雅俯身,柔顺的长发细密如网,将赵珩牢牢包裹。 “不提其他,便是本朝太祖时,太祖崩逝,颍国公悲恸非常,七日不食为陛下守灵,”姬循雅微笑道:“国葬刚一结束,颍国公便昏了过去,大病半年才痊愈。若非世宗命太医全力医治,颍国公说不定就随陛下而去了。” 他唇角含笑,语气却森然得能掉下来冰渣子。 赵珩一愣。 锦叡那个小没心肝的还干过这事? 他就记得自己病重时,锦叡每日来寝宫哭哭啼啼,比他这个将死之人表现得还绝望伤心,赵珩当时没忍住,摸了摸自己隔了不知道几代的弟弟的头发,宽慰道:“生死在天,人力强求不得,况且我又非病入膏肓,你要给我哭灵,也太急了。” 赵锦叡嗷地一声大哭出来,“三哥——”抱着赵珩摸他头发的手臂死死不放,“我蒙兄长之恩受封国公,臣弟性子懦弱,人又无甚才干,这么多年全仰赖陛下照拂,”一句话叫他说得颠三倒四,“他日山陵崩,臣弟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三哥救命——” 赵珩深吸两口气,看向自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弟弟,咬牙道:“好了,你的顾虑朕知道了,朕定告诉太子宽和待你。” 赵锦叡眼泪汪汪地看着赵珩:“真的?” “真的。”赵珩闭上眼,“现在,你给朕滚出去。” 把赵锦叡放寝宫气他,真看他死得不够快! 赵锦叡拿袖子擦眼泪。 赵珩听到簌簌声响,忍了又忍,薅起一条帕子甩到弟弟脸上。 “谢谢三哥,”赵锦叡哭得嗓子难听的像只大鸭子,“但是……” 赵珩道:“但是什么?” “但是臣弟和太子毕竟不如臣弟同您这般亲近,来日臣弟再行事不谨,太子也不知道能保臣弟几回。” 病重的赵珩精神微震,帝王处于权势最顶点,亲历了太多明争暗斗,闻言蓦地察觉有异,缓缓睁开眼,注视着赵锦叡,不动声色地问:“那你欲如何?” 赵锦叡抽抽搭搭地说:“三哥你能活千秋万岁,永远护着臣弟吗?” 赵珩霎时无言,只觉又疼又荒唐好笑还有种说不出的暖热,百感交织,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好好,别哭了。” 盯着若有所忆,面上甚至浮现出了几分怅然的赵珩,姬循雅眯了眯眼。 他提起赵锦叡本是要反驳赵珩那句凡自尽随葬者皆是妃妾,不料竟引得赵珩想起了赵锦叡。 赵锦叡有什么好? 姬循雅见过赵锦叡,脑海中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依稀记得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懦弱少言,连同他对视都不敢,明明都十几岁了,一日十二个时辰,却有六七个时辰要黏着赵珩,恨不得挂赵珩身上。 “陛下。”姬循雅阴森森地叫他。 赵珩被捏得闷吭一声,嗓音沙哑得厉害,“那是朕……太祖的弟弟。” 明明连近亲都不是,赵珩对赵锦叡却不厌其烦。 姬循雅没忍住冷笑了声。 除了对他,赵珩待谁不是和颜悦色,分外耐心? 他冷淡道:“血脉倒也算不得十分近。” 言下之意无非是,赵锦叡都可以,他为何不能? 赵珩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隐隐理解了姬循雅的意思。 完了,他是不是离发疯不远了? 赵珩艰涩地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断断续续,听起来,分外可怜。 喉结在掌中滚动擦磨,骨血皮肉严丝合缝地贴着,不仅赵珩觉得疼,连姬循雅自己都被骨头硌得发疼,然而这种疼送往全身,却成了种令人欲罢不能的亢奋。 想让赵珩呼吸得再艰难些。 他若稍稍用力,赵珩的样子会比此时更狼狈,更凄惨。 不得已张口呼吸,两排白齿之间,是条猩红的舌。 巧言善辩的,令姬循雅恨之入骨的,又,灵活非常的。 姬循雅自稚龄时便开始练剑,十指有力,且极能控力,此刻,他所握住的并非惯用的沉重刀刃,而是更轻,更脆弱的颈骨,该比握剑轻易,然而,他却掌握不好力道了,几度险些失控。 姬循雅稍稍松手。 新鲜的空气顷刻间涌来,赵珩剧烈地喘了两口,只觉有些头晕目眩。 兴奋却如星火一般,噼里啪啦地炸开。 赵珩仰面躺在地上,姿态算不得从容,却还不忘挑衅,“妃嫔妾室乃是枕边人,赵锦叡之于太祖,是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受太祖照看的弟弟,无论是妃妾还是兄弟,皆是情意深厚的至亲,可你,”拍了拍姬循雅的脸,皇帝头疼,下手就没什么轻重,响声清脆,打得姬循雅侧脸泛红,“于朕而言,算什么?” 算冤孽。赵珩在心中补充。 话音未落,喉间力道陡地加重。 赵珩剧烈地喘了口气,勉强抬头,正与姬循雅漆黑阴冷的眼睛对视。 若有坚冰笼罩其中,冰下,却又隐藏着烈焰。 仿佛是,怒火。 赵珩扬唇。 清亮平静的眼眸被泪水模糊,映着张美丽至极,却又扭曲的脸。 上一世他所见的姬循雅大多时候都淡漠沉稳,一派岳峙渊渟的雅静君子像,连他们撕毁盟约时,姬循雅也只失态了瞬间,滔天的怒意随着佩剑折断,顷刻间就化作寒意彻骨的冷淡,仿佛天生就比寻常人情欲淡薄似的。 他爱看姬循雅失措,欣赏着他脸上闪过的每一种,本不该属于姬循雅的表情。 这种感觉,与攻城略地给他带来的亢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朕知道此言入将军耳,令将军不虞了,”赵珩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纵然无情,但毕竟是实话,将军,唯谨,”明明再端正不过的两个字,从赵珩口中滚一圈出来,就显得百转千回,多情得令人面红耳赤,“有令至爱至亲殉死者,却未见过哪朝哪代君王,要窃国的逆贼殉葬。” 窒息与他紧密相贴。 赵珩却不反抗,不求饶,只拿一双眼睛笑看姬循雅。 姬循雅对他有种很古怪的占有欲,在姬将军还是程玉,并且赵珩尚未发现其身份时,也考虑过对方是不是喜欢他这种可能性,但在知道程玉和姬循雅是同一人后,这个念头立刻就被赵珩打消了。 不是喜欢,却有欲望。 与色欲无关的,想摧毁他,控制他的欲望,又因姬循雅本身的强势和疯狂,而催生出了诡异的占有。 赵珩心道,于姬循雅而言,帝王既然兵败,那便是胜者——姬循雅的战利品,所有物,他不许任何人染指触碰,所以才会对要诸如燕靖思,何谨等人与皇帝界限分明。 可人不是物件,何况还是赵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事事尽如姬循雅意? 美人沉静若渊固然好看,发起疯来也别有一番趣味,只要火别烧到他身上。 “唯谨。”赵珩微微低头,拿下颌很驯顺蹭了蹭姬循雅的手。 触感柔软,因为呼吸困难,微微有些烫。 如炙炭火。 灼得心口又烫又疼。 偏偏赵珩还看着他笑,唇角上扬,有几分难言的得意。 赵珩喜欢看他失控。姬循雅眸光沉暗。 他越是癫狂,越显得赵珩从容。 身处劣势的是赵珩。 掌控全局的也是赵珩。 这种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掌控范围之内的感觉太不好,似乎他的一切赵珩早就看穿,虽置身棋局,却能高高在上地看他发疯。 而赵珩始终,冷静自若,衣不染尘。 姬循雅垂眼,倏然松手。 赵珩砰地一下躺回地面,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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