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没有接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果不能说就不说,你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就行,你累了就休息会儿,我在这陪你。”方彦昊开放他,让他躺回床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额头的细发。 张扬轻轻地闭着眼睛,心底如同处于一片沼泽,一点点地看着自己陷入困境,无力应付外在的一切事物。弯眉颦皱,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一切。 方彦昊只是坐在一旁陪着他,这个样子的张扬他是第一次见。以前见他,他总是如同仙鹤一般,体态轻盈自在、做事飘逸洒脱,像是从来没有烦恼一般,好像生来只是借这广阔天地翩翩起舞,随风而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张扬作为伴读进了方府的第一天,就会在他的容颜之上见到这种悲凉,像是坠入深渊一般,失去对生还的渴望。 张扬本人与他面容的违和感让方彦昊觉得他并不简单,也许他并不是那么悠然自在。 看着他的眉毛终于慢慢的舒展开来,方彦昊的手停在他的额头之上不再动弹,看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稳。 方彦昊看着他稚嫩白皙地脸颊,脑子里想的都是问句,“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呢?就算现在想起来,依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知道自己对我的感受吗?” 怕他惊醒看不到自己,方彦昊悄悄地拿了本书坐在他的床边守着,好在张扬睡得比较安稳,表情一直都是宁静平和。 时间都过了午时,张扬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得笑了起来:“你在呢。” 方彦昊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笑脸,早已把自己的困惑、担心抛得一干二净,起身问他:“饿吗?要吃饭吗?”为了等他睡醒,自己一直陪着也没有吃东西。 张扬先点点头才坐起身,说道:“当然要吃,梦里都饿了呢。” 充足的睡眠果然是革命的根本,因为做一晚上梦从而让自己整个人都情绪怪怪的,补觉之后轻松许多。其实所有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但是就是觉得轻松。 穿过衣服两人一同吃饭,看着一桌子的佳肴,小炒青菜、水嫩焖豆腐、醉虾海鲜汤、清蒸白鱼…… 虽然都是些清淡的饮食,却与他在家时吃的清淡完全不同,想想自己以前也就是些芥菜面条、黄瓜丝面条、菠菜鸡蛋之类的,多是些田边常见众多的菜。 方彦昊坐在一旁,没少给他碗里夹菜。 “红儿她们平时吃什么?”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红儿,边吃边问。 方彦昊原本吃饭时不说话的,竟然为他破例:“红儿日常都有管家安排,荤素都有,你不要担心。” 张扬点点头,又问:“那我不应该同她们一样吗?” 方彦昊侧过头看着他,放下自己的碗筷,脸色甚至有些不悦:“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我的贴身……书童,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她们要做的你都不需要做,知道了吗?” 张扬被他看的有些发怵,点点头:“知道了,你严肃起来的样子还是有些吓人的。” 方彦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有些蔫蔫儿地说:“那、那我改。以后不会这样同你说话了。” 张扬急忙劝阻:“别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不吓人。” 有时候他真不知道这孩子是真虎还是假虎,动不动就要改正。 其实张扬不知道的是,方彦昊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张扬同意的太过爽快反而让他有些担惊受怕,生怕他哪天突然反悔。一方面想尽可能的对他好,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他;另一方面又生出卑微之情来,谨小慎微的去做每一件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有也哭鼻子的时候……
第20章 写字 张扬刚睡醒,嘴巴里没有味道,再加上天热,只吃了很少的一些菜。方彦昊都看在眼里,记下了他最喜欢哪个,准备吩咐以后灶房多做几次。 吃过饭两人站在院中消食,张扬若无其事地问道:“午后你要做什么?” 方彦昊没有急着回答,反问他:“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张扬瞬间就有了主意,说:“那就陪你看书吧?毕竟第一天当书童,我也得装装样子才是。” 方彦昊露出欣慰的表情来:“好。” 两人进了书房,方彦昊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经》递给他,说:“先看这个?” 张扬接过随手番了番,虽然每篇篇幅不长,但是晦涩难懂的字却不少。尤其是这些字都是繁体,更是增加了他阅读的难度。 方彦昊看着他一脸的苦闷,自己都笑了:“我教你。” 张扬坐在方彦昊旁边,看着他一笔一画的在草纸上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每笔每划如同舟行河上时荡起的涟漪,圆润婉转而下,墨色在纸上反射着黑漆色,整行字如同青铜器上的图案纹饰,严谨端整又富有变化。 “少爷,你要教我写字吗?”张扬眼睛里的崇拜变得更加强烈,一次次的惊喜让他蠢蠢欲动,竟生出了一些改变心境的冲动来,不再是那个顺其自然、随风漂泊的少年。 方彦昊让开位置给他坐,右手教他握好笔,抓着他的手在纸上左右试验,写写横、写写竖,竟然写的还不错,更是让他惊喜不已。 “那你今日就练这横、竖吧。一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一竖入万岁枯藤。这可是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所说的。不过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多加练习才能懂其意。” 张扬点点头,学着方彦昊写的横开始模仿,看着简单,写了十几遍后发现自己写的竟然还如同一根火柴棍一般,又硬又粗,没有任何变化,不由得有些泄气:“好难呢。” 方彦昊坐在他旁边看了一眼纸上的笔画说道:“这些都是读书人的基本功。其实和种西瓜一样的,如果没有最早的耕地、种瓜籽、除虫除草,哪有现在的收获。” 张扬看着自己的笔画点点头,心下并不服气,不知不觉写了一下午,直到眼睛都有些花才发现方彦昊不知什么时候点上了灯。 抬头眯着眼睛看他,方彦昊宠溺地笑着说:“歇会儿吧,该吃晚饭了。” “嗯。”张扬放下毛笔,拿着自己最初的纸和刚写完的纸对比,发现还是有进步的,心下高兴了起来。这该死的胜负心,竟然燃了起来! 出了书房,早已没有了早上的郁闷之情,傍晚的夏风伴随着花草香顺着月门吹在自己的脸上,清新自然。这日子过的,每天有人做好一日三餐等着自己吃真幸福,比叫外卖还方便。 方彦昊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心下也放心不少。 晚饭吃得简单些,两人吃过饭一起逛着院子。红儿提着灯笼在后面跟着,蜡烛透过灯笼罩在地上形成一圈发散的图案,如同聚光灯一般照耀着二人。蟋蟀、蝈蝈在草丛里叫成一片,为这夜色增添了几分热闹来。 “再过几日就是处暑了呢,暑气慢慢要消了。”农民都是记节气的,张扬突然想起,随口说了一句。 方彦昊马上接道:“是呢,也就是一场雨的事情,不过还有秋老虎呢,还是要热上一段儿时候的。” “夏季,你都做些什么?” 方彦昊想了想,说:“枕席、听蝉、饮凉茶。你呢?” 张扬斜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啊,枕席、听蝉、饮凉茶。” 两人相视一笑,果然在这暑盛之日,谁也别想做事情。 方彦昊停下脚步看着他,一副不掩饰地表情说:“那我们二人一起,便是枕双席、听耳语、饮清酒才好。” 张扬愣了一下,没接话倒是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方彦昊笑着跟上。 两人身后的红儿倒是一愣,听出些不寻常的东西,心里一惊,“少爷莫不是……” 。 因为起的早,两人早早得也躺下歇息。方彦昊心里其实有些小私心,耳房的家具他确实定了,只不过并不需要等,是他让管家晚些日子再安置。看着昨天张扬丝毫没有任何不自在,他才有了这个小心思。 吹了灯,看着张扬倒在被窝里,有些好奇地问他:“你同我睡一起会不会不自在?” 张扬想了想:“没有啊?我不管地上、床上都能睡得着。你要是睡不着,给我个席子我睡地上也可行的。” 方彦昊的眼角一抽,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又试探地问:“我是说,同我,睡在一起。”他还刻意加重了“同我”二字。 其实张扬的脑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想,他也根本不知道男人同男人在一起可以做什么,这些对他来说有些超纲了,懵懂地问:“还好呀?你又不打呼噜,又没有什么奇怪的睡觉癖好……我应该也没有吧?我晚上打呼乱动吗?” 方彦昊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狂跳,还好一片灰暗不易被察觉到。 放下帘子,方彦昊躺在他的身边侧向他,说:“水牛镇西边有片矮山,山中有山泉竹林,是个夏日的好去处。如果你愿意,我约上同窗好友,我们去纳凉可好?” 水牛镇之所以名为“水牛”也是因为那片矮山下的长溪多有人在此放牛才得名。那片矮山他去过,多是冬季闲散时候去的,冬季树枯叶瑟,山泉干涸,都是些衰败、濒死的气息,少了几分鲜活的生命感。夏季瓜田收忙事多,从未此时去过。 突然听方彦昊提起,竟然有些惊喜:“好啊好啊,那正好我叫着二铃一起,看看新鲜景色气顺一些。” “好,明日我去送信,后日我们便去。” 只才二日,方彦昊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个人——与他幔帐之下、耳鬓厮磨。 自己从三岁时再也没有与别人一同睡过,明明十七年的习惯竟然只两日就抛弃个一干二净。虽然两人同床共枕,却恪守君子之礼——顶多抓抓他的小手。 方彦昊今日起的早,中午为了守着他也错过了午睡,现在疲怠尽出,就这么抓着他的手睡着了。倒是张扬今日睡得不少,现在迟迟未能入眠。 心里萌生出许多念头来。 人只有在有事情做的时候才会得到安宁。以前陪着养父种瓜卖瓜,虽然不需要动什么脑子,但是每日身体的劳累也让他觉得有所释放。现在突然进了方府,无所事事之后不仅没有轻松自在,反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心下郁闷。 下午写了会儿字,情绪瞬间好转,也让他知道自己郁郁寡欢的原因。 人活着是要有盼头的!哪怕只是微微小的变化,都能让人心生欢喜、心有归处。就像是他自己对红儿说过的话,“人是要先为自己而活”才能与他在生命、灵魂中碰撞出闪耀的火焰光芒来。 张扬的手指在方彦昊手里微微弯曲,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不觉也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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