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不会死,所以无人在意他是否受了伤,也无人看顾他除了性命以外的所有事情。 他身为妖身时的经历算得上是惨不忍睹,以至于在他修成人形后,从未提及过自己是妖,也更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自己不会死。 他在逃出那道士的牢笼后又被一家快饿死的人抓住,但他依旧叫不出声,因为他同那家人一样,甚至比那家人更为凄惨,他自出生,便从未吃过一顿饱饭。 他昏昏沉沉的看着那家人,他们正为了抓到他而高兴,高兴他们一家人不必被饿死,高兴他们的孩子又有了东西可吃,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哭嚎了。 可他也好饿啊。 他那时想自己要是死了也不错,可他死不掉。 那家人勉强找了几个柴火,将他拴在木头上,也没在意他身上有多脏,甚至顾不得寻出些清水将他清洗的干净些便点燃了柴火。 他被架在上头烤着。 漂亮的尾羽一点一点被愈来愈大的火焰烧了个彻底。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了,不过他如今也能猜出个一二,那时他大概会想原来求死这么难,难到就算浑身的皮肉都被烧了个透也依旧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意识还在。 依旧能听到那家人在讨论着自己看起来哪里更好吃一些,如何分开自己的身体。 后来意识消散时,他感觉到火停了,绑着自己的绳子也因为树干被风吹倒而松散开来。 他躺在黑黢黢的木头里,歇了不知道多久,睁眼时便看见那家人倒在血泊中,被不知何人追杀后死不瞑目。 不过他不觉得他们有多可怜,所以他一瘸一拐的将那家人的衣裳撕了下来,罩在了自己早就烧焦了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过显眼,不然就又会被人抓去,兴许是研究他为何不死,又兴许是饿急了,想要把他吃了。 后来身上的羽毛长了回来,最为显眼的依旧是尾巴上的纤长又透明的白羽,说是白羽,但在朝阳影射而下时地上的影子便会像雨后的彩虹一样,耀眼夺目。 那时他被人抓着,拔掉尾羽,做成了些看着好看的小玩意,不过他这次是被当做一个稀罕物件,故而养着他的商人在拔了他的尾羽后会好吃好喝的照看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死了,便再也生不出好看的尾羽了。 那段日子他胖了不少,也有些喜欢照看他的人,因为这人不过是想拔掉他尾巴上的漂亮羽毛,即便没有这人拔,他也会自己丢掉它,以防被人盯上。 而这人不但帮他解决了自己的麻烦,还十分和善的给他上药,喂他吃些好吃的东西,怕他会死掉,会受伤。 所以他很喜欢那人。 每次看到那人时他都会蹦蹦跳跳的煽动翅膀跳到那人肩上,又叽叽喳喳的跟那人说今天能不能吃些好吃的。 当然,他知道那人听不懂他的话,只不过他想要同那人说上几句话。 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 直到某天,他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化形了,不过他的翅膀还在背上,大概是因为他刚化形,尚且不能无法控制翅膀收放,故而他只能不断的试着想要变回原型。 惶恐不安逐渐占据了他的身躯。 人是讨厌妖的,要是被那人发现自己是个妖怪,自己定然会被赶出家门。 他不想无家可归。 不想再像先前那般狼狈,他想继续给他自己的尾羽,或者是别的什么也好。 只要他能继续留下来就好——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他尚未理清如何换回原型时便被那人赶了出去。 那人见到他时先是吓了一跳,在他凑上前时立刻向后退了几步,后来又看着他那对收不回去的翅膀出神。 许久,那人出了趟门,他在家中等着,等到了个号称是除妖圣手的人。 那人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提溜着带出了门。 极强的窒息感逼得他下意识挣扎,眼神恍惚间,他看见那商人松了口气,大概是在庆幸自己被人捉了出去,不会伤到他。 再后来他便记不清了。 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也记不清自己何时知道了如何维持正常人的形态,收好翅膀,就像个穷人家的小孩一样,慢慢的,蜷缩在角落里,靠着过路的人施舍出的东西苟活。 有时打雷下雨,没有人出门,他就只能靠着降下来的雨水填饱肚子。 不过他倒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因为至少他还能少受些罪。 不必再担惊受怕,怕被人捉走架在火上烤,也不必用自己的尾羽换那些吃食了。 再长大些,他便开始学着帮人打杂,他同旁人不一样,旁人要月钱,他只要个能落脚的地方和一口剩饭便心甘情愿的当牛做马。 有的店家看他实在可怜,便给他买了身像样的衣服,不过他舍不得穿,因为自己太脏了,衣服很干净,他不配这么干净的衣服。 于是,他就把那身衣服收了起来,第二日店家问他为什么不穿新衣裳,他只笑嘻嘻的说等日后发达了再穿。 店家觉得他有毛病,衣裳留着留着就小了,如今不穿,以后也穿不了了。 祁憬笙听着这话还是没舍得穿上那衣裳,不过他想了个办法,能让自己长得慢一点。 只要他每天吃的少一点,他就不会再长大了。 这样衣裳也不会变小,穿不上了。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这件衣裳留了一年,留到了他被人提点着,迷迷糊糊的跟着去了檀贺宫拜师学艺。 临走前他被好心的邻里带去一处小河里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攒了一年的衣裳,虽然他吃的少,但衣裳还是小了些,不过将就一下也无妨。 总归比他先前穿着的衣裳舒坦。 他走时没有话本子里的煽情场面,没有人抱着他叫他回来看看,只有那位给他买了件衣裳的店家望着他,一时间有些感慨,又或许是在遗憾他这么个听话不费钱的帮手就这么走了。 不过他到底是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跟祁憬笙对视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去吧。” “若是能留下,你就有家了。”
第47章 …家啊。 祁憬笙当时走了许久, 靠着店家那一句,若是能留下,他就能有家了, 硬生生在最后一刻赶到了檀贺宫。 与他同行的弟子瞧着都比他大一些,衣裳也几乎都是新的。 他先被那些已入门的弟子带着, 排排站着, 等着门内还没来得仙尊们挑选,其实祁憬笙当时想了很久, 若是自己落选了,就求他们留下自己当个打杂的也好。 只要能给他一个家就好。 但大概是因为先前太过倒霉, 运气被积攒到了今天,故而他没有落选,而是被一个仙尊选中,当了他门下的弟子。 那天他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背在身后的手都在颤抖,似乎是不可置信,有似乎是在欣喜。 欣喜自己终于有了家, 不必再留宿街头,也不必再向人乞讨。 但更多的是想, 这人、不对, 他现在应当是改口叫这人师尊了,师尊是不是知道他是妖,故而特意收他为徒,想要在无人时像是先前那个道士一样,将他浑身上下研究个遍? 只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被人带走,洗漱打扮了一番, 换上了檀贺宫内的弟子服,很合身。 这是他第一次穿上这么合身的衣服,所以他很开心,开心的一整夜都没合眼,满心满眼的想着。 师尊待他不同,就算…就算是师尊想研究他的血脉,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师尊让他有家可归了。 不再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鬼。 再睁眼时,他被拉去了蛊选,旁的弟子都有个一招半式抵挡别人的进攻,但他没有,他只能双手护住脑袋,再找准时机,从地上爬起来,把那人打出场外。 跟他打过的弟子都觉得他有病,分明已经被打成那等模样,却还是要死死的赖在场上,打到最后,祁憬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血腥味。 不过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了。 他又变得很脏,不过这回,他能确定自己足以留在檀贺宫,不被人赶走。 于是,他摇摇晃晃的扶住半跪着的膝盖,眼前景象昏暗不清,额角的血顺着汗液落到眼眶里。 他看着模糊不清的身影,竟松了口气。 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真情实意的笑了一声。 笑完了一声后,他便脱力似的昏死在血水之中。 耳边嘈杂不清,但好像没有人要烧死他,也没有人要把他从家里丢出去。 他好像… 有家了。 一个不会将他赶出去的家。 那夜他睡得很安稳,安稳到他第二日醒来时舒坦的伸了个懒腰。 随后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似乎好的差不多了,他看着自己白净的衣裳,又笑了一声。 他是干净的。 没有人嫌弃他脏了。 再后来,他努力学着如何运用灵力,但他似乎比旁人愚钝了不少,无论余不霁怎么教他,他都无法释放出法力来。 他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背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攥着,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阵阵刺痛逼得他又想到自己同旁人不一样。 因为他是一只妖,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学会这些困难的仙术。 他自暴自弃般开始逃学旷课。 某天晌午,他刚翻墙出去,路过时看见了个蚂蚁窝,于是他找了个木棍,来回在蚂蚁窝附近比划。 最后实在无聊,又简单捏了个诀,准备水灌蚁窝。 他蹲在树荫下,正兢兢业业的往蚁窝里灌水,只是不知何时,他发现自个儿身前站了位玉树临风的… 嗯,他不知道这人是他哪门子的同门。 于是,他友好的朝那人笑了一下,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我叫祁憬笙,是时序仙尊座下弟子,敢问仙友尊姓大名?” 说实话,他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仙友有点好看,他想跟这位仙友当个朋友。 如果能是最好的朋友就好了,不过普通朋友也不错,再不济,认识他也很好。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自报家门,但很快,便朝他温柔一笑,回道:“范卿洲,字怀矜,按辈分算,我应当是你的师叔。” 祁憬笙一听,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那我能叫你小师叔吗?” 范卿洲弯了弯眼,十分和善的应了下来:“自然可以。” 自那之后,他开始同范卿洲走的近了一些,有时会跟他说自己好蠢,连师尊教过好多次的术法都学不会。 但每次他说完,范卿洲总会温声细语的握起他的手,最后一点点教会他原本学了无数次都不得要领的术法。 每次学会之后他都要抱着范卿洲高兴的朝他道谢:“小师叔你好厉害呀,我能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这样我学不会什么都有小师叔教会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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