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这个词,看上去也和对方毫不相符。 但是,明照衣知道的,那只是因为言息表达“温柔”的方式与大多数人不同而已。 “……你在笑什么?”少年看似单薄但已经不知不觉成长到山一样陡峭坚实的肩胛,在说话时轻微地抖动,语调是明照衣熟悉到呼吸为之一窒的不满,是亲昵的抱怨。 “没什么。”明照衣漫上一层庆幸。那种语调,就好像那些刺伤人的话语从没有扎向过彼此。如果言息继续用刚才陌生人一样公事公办的口吻,那会让明照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噢。”言息应了一声,对答案也像是没有追究的兴趣。 他们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 可这样平和的沉默已经是一种难得。 明照衣并不难发现,自己还是戒不掉这样的感受。 仅仅松松地圈住对方脖颈,从不敢放纵、也不想脱离的肢体接触中传递过来的对方的体温,还有此时此刻的晚霞和风,言息拂动的发梢拨过他脸颊的轻痒。 他爱上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爱上他的人。 可是——吸引着他的,不也是这样的言息吗? 言息的美是摸不着的,虚无的,轻飘飘的,他的人也是这样。 他之于自己,像无拘无束的云无意间在山坡上投下一片天空的倒影,像没有目的的风无意间留经人间的风景。对云或风来说,它没有错,也没有责任去承担大地上沉重生长的生物寄予它的感情。 他喜欢的,或者说,他向往的,不正是这样性格、不受拘束的言息吗?所以何必自怨自艾、自讨苦吃,承认他确然无法放弃爱他这一点,并不困难。 ——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都需要意义。 只要去感受,去记住就好。 29岁的明照衣明悟了这一点,并闭上眼,有些贪婪地,希望记住当下每一个细节的感受。 * 回到明照衣的房间,言息将他放到床上,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伸手摸向明照衣颈侧。明照衣略显不解,但还是照做地偏过头,露出蚊虫叮咬后遗留的点点红痕。 ——才来这么半天就咬成这种程度,这简直是完全没做防虫措施嘛。 他有些气闷。所以啊,既然决定参加这种室外综艺,至少提前做点准备不应该是常识吗?防晒好像也没做,他是该为此庆幸吗,现在不是夏天。 紧抿着唇,言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翻找药物。在他转身时,明照衣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角,也不说话,幽沉的眼睛一转不转紧盯着他,言息的身影映在他眼瞳深处,像唯一跃动的一簇火苗。 “明总,”言息便公事公办地说,“想要的东西得说出来才行。” “我想……”明照衣嗓音有些干涩。 没有接话,言息只是用眼神等待着他。 “我想,我大概是错了吧。”明照衣唇角弯起略显落寞的弧度,说的话再度是言息熟悉的道歉,“擅自把喜欢挂在嘴边很讨厌,说教会你什么是喜欢也很讨厌,我大概是……这方面既没有经验,又很执着,所以才显得很自大而已。” 那些解释—— 言息无措地眨了眨眼。 不是他那天指责他的话吗? 可是……那种话,为什么还要反复去想啊?那只是随口找的理由而已啊,为什么还要为此认真道歉啊? 徒劳地僵在原地,言息不敢再妄动。 于是两人保持着这样莫名其妙一站一坐的姿势,稍后,明照衣顿了顿,“抱歉。” 然后松开了下意识攥紧的衣角,舒展眉头,对他露出浅淡的笑容。 “请忘记我那些话,请继续自由地做自己吧。抱歉,我也记不清自己还说过什么了,但没关系——全部忘记吧。” 那种话,居然也会用上“请”字吗?郑重得就像……彻底告别一样,就像,再也不见一样。 “……哦我知道了。”言息下意识应道。 然后明照衣便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向后退开一些距离,望着他,又像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还不离开。 愣了片刻的言息转回身,下意识按照之前的打算行动,走过去拉开门。 在离开之前。 手忽然顿在门把上—— 就像人会在某时某刻忽然忘记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然后在之后某一天又忽然记起,自己那天应该做的是什么—— 感情迟钝如他,也在房间几近停滞的氛围里产生了一种直觉。 刚刚那些话,是放弃了的意思。 也许没有放弃继续保留那种感情,但放弃了对他本人的执着。 也许那天是他单方面的到此为止,今天才是明照衣的正式告别。 只要打开这扇门,走出去,他和系统盼了那么久的——主角攻回归正轨,做回原有的人设,就终于做到了。 ——他拉开了门。 ——门和门框留出大片空白的距离。 ——他没有回头,他跨出那一步。 一种强烈的不舍,一种滚烫的感情,一种汹涌的洪流。 那一瞬间从心脏的位置漫涌出来,就像地心引力一样拉拽着他退后一步,猛地反扣上门。 气势汹汹地,他返回到明照衣身前。 “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言息没有道理地,试图用道理去质问对方。 明照衣脸上有些意想不到,“那只是让你试着……” “难道哥哥会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吗?”因为不知名的愤怒,那双漂亮的深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即使这时也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美,甚至比平时故意显露那张脸的优势时还要生动,也不等明照衣回答,“明明做不到吧?那些伤害过你的话,你也会一直记得,甚至今天还要拿出来跟我道歉。既然自己都做不到……” 大概说到这里,发现自己实在无理取闹,言息顿了顿,平息着情绪剧烈发作后的喘息。 明照衣注视着他难得的失态,也在审视他的脸。 “那么,”迟疑很久后,明照衣低声说,“你不想忘记?” “不是想不想,”言息避开视线,回答,“是根本不可能忘记的问题吧。” “我不可能忘记,也不会想去忘记。”明照衣淡淡一笑,过于飘渺的笑意在下一刻便再也捕捉不到,“我大概是个很执着也很刻板的人吧。无论好的坏的,无论美好痛苦,我都想记住。” “……我是个很不值得的人。”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酸涩,言息试着再靠近一点他。 “‘不值得’。”明照衣低声喃喃这个词,然后抬起头,眉目间蕴着单纯的不解,“哪里不值得?” “比如说,”言息试着抱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我大概可能,无法回应给你同样的感情。那对我来说,大概会很困难。而且啊——” 他脸上露出纯粹的苦恼,又有浅淡的感伤隐在眼底,“如果哥哥的感情太强烈,如果哥哥对我报以的期望或责任越大,我会越害怕自己无法回应,越想要逃避。那对你来说,会是太过辛苦、太不公平的感情……” 明照衣眼眸深凝,陷入沉默。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终于低低笑出声,那个笑有释然,还带有恍然大悟的意味,“用‘公平’去衡量感情这种东西吗?” 他尽量委婉地说,“会有点像还没长大的小孩子,就连绝交也会专门写封信的那种?” “——很幼稚?”那会让言息不满,撇起嘴,清透得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委屈瞪他。 “小息,”明照衣从那个怀抱里仰起脸,下颌扬起好看的弧度,抬手蹭了蹭他微微泛红的鼻尖,然后叹息一样说,“感情如果是能放在秤杆上精准衡量的东西,那就好了。” “我爱你,可是与你无关。” 明照衣目光轻柔,落在他脸上,“就算是我自己,也无法理性地阻止这一点。其他人的爱是怎样的我不明白,但是那种感觉对我而言,就像我在沉默中等待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一件本该属于我、而我却不得不失去的东西重新落入我怀里。” 明照衣的手掌压在他后脑勺,言息的头因此压低,额头与他相贴。 “我爱你——这种感受只属于我,与你无关。我更不能将这种感受强加在你的身上,甚至说,教会你。”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近到言息稍稍垂下眼,便能注视到明照衣咬着字的唇。 “……我不明白。” 他们近到,言息在说话时翕动的睫毛会轻轻擦过明照衣的眼睑。 “可我现在……会想要吻你。” “那么,”明照衣眉眼湿润,目光像浅海里浮动的月色清辉,“请按你的感受来。”
第28章 起火 【宿主!把持住啊啊啊啊!!!】 系统仿佛化身尖叫鸡。 在那片刻, 言息微不可察地停顿住。 他漫不经心想,是啊,如果真的这么照做了, 那这些天他的苦心坚持又算什么, 当初分开时被迫说出的那些伤人至深的话又算什么。一切为了回到正轨而做出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可是, 请按你的感受来。 在那些漫不经心像杂草一样的思绪, 一点点灌进脑子里时, 他的身体仍在按直觉行动。直觉总是先于理智的。 他俯下了身, 和坐在床沿的明照衣对上视线。 他突然发觉眼下浑身是泥的他们有多么滑稽。明照衣的发梢因已经凝结的泥水黏结成一缕一缕的,他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去, 手指抚摸上明照衣的脸时,甚至把一点泥渍带到对方的眼睑下。 明照衣颤了下眼睑。 指腹下轻微的、脆弱的颤动, 某个瞬间拨动言息心弦。 ——那会让他联想到自愿泥足深陷的凡人, 掉进泥潭里的白天鹅或失去水晶鞋的灰姑娘,让他强烈地不舍得, 又急切地想破坏。 虎口卡住了明照衣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抬起,撕咬借由亲吻的名义在言息眉眼半阖时落下。 他碾磨着明照衣的唇,强势地,急狠地, 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散漫——借由统老师的经典名言, 那叫明知“拿捏得死死的”;借由刚才的联想,那叫他明知对方已经泥足深陷,白天鹅无法再从泥潭里起飞, 灰姑娘也无法再在12点的钟声响起时逃掉。 曾经的那个言息,从来不缺表白与爱慕。 人类总是爱美又慕强的, 而他恰好同时拥有了优越的外表和大脑。在那个人与人相互联系又彼此构建的社会形态里,他从没碰过壁,即使有人给过他不痛快,他也能不痛不痒地回以一句“此处不痛快了,我便去他处”。 他追逐刺激与快乐而生,就像动物逐水草而迁徙。 他从不碰壁,因为在周身高筑壁垒的本是他自己。 ——他们的舌尖在追逐彼此,接吻时舌尖的灵活总是远超大脑。言息倏然抬眼,将明照衣此刻眸光的破碎与迷离收入眼底。而他自己,也已经不自觉间一腿跪上床沿,叩开了对方的双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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