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他厉声喝住欲伸手的叶观澜,撑身看向琴心,“这是番地高僧进献给先帝的九目天珠,怎么会在你这里?” 琴心持弦步步紧逼,一室狼藉中,他朱颜玉色,笑语温眸,阳光疏疏打在他的袖口,梁燕交颈的亲昵模样,亦和眼前凶险景象扞格不入。 “公子来的不巧,没有琴,再好的曲也听不了。不如你留下,等琴修好了再弹给我听,可好?” 他倾身向叶观澜说话时,眼神里透着十足的真诚,就好像谁家温良少年在诱哄墙头猫咪跃入自己怀抱中一样。 叶观澜没来由地打了个冷噤。 随即手腕一热。 叶观澜侧首,见陆依山安抚地捏了捏他手腕,随后并指封住胸口几处大穴,脸上将将恢复了点血色。 督主起身,影子山岳一般挡住叶观澜,就仿佛此刻天崩地裂,他也绝不会退让分毫。 “你既中了蛊毒,强行催动内力,就是在找死呢。”琴心柔柔一叹,“督主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么?” 陆依山没有吭声,却用迈前一步的行动代替了回答。 “督主......陆依山!” 叶观澜喊完以后突然语结,陆依山回头,惨淡的脸上浮现一抹笑。 “我在。” 怔忡间,叶观澜耳边再次回响起前世狱卒的窃议,“......他这不是摆明了,要用自己的命换牢里这个病秧子的命嘛.....” 叶观澜看着挡在面前的背影,这一瞬里,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陆依山攻势转急,此刻的他已如强弩之末,唯有以快取胜。 琴心两手持弦,内力催震得弦颤或急或缓,蛊虫如蒙召唤,在陆依山体内愈发快地前后窜突。十招下来,他的脸色由青转紫,由白转黑,张口呕出一捧鲜血。 正是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清光劈空而来,如矢应击,霆不暇发,电不及飞,竟尔更似无痕秋水,涵攻势于无形。 “秋水三重境......” “大哥!”
第42章 兄长 叶凭风出身将门,自幼爱武成痴,七岁练剑,十三有成。 他悟性颇高,二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练到“秋水三重境”的第二重,即便与当年武林公认的剑术奇才魏湛然相比,也不遑多让。 叶凭风一招“静水深流”,内力从剑身源源发出,刹那间涓滴成流,长波沛然,挟势涌向对面的修罗琴,看似不激烈,却教对手内息仿佛被胶住了般,手脚大为受缚,身形也放缓下来。 看到离家多时的兄长及时雨般出现在镇都,叶观澜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大哥……” 叶凭风紧张对峙的间隙,向此间投来一瞥,眼神中饱含了深沉的关切。 修罗琴紧急撤弦,双掌并力,疾向叶凭风胸口猛袭。叶凭风收剑回挡,未料那修罗琴杀到半途突然变招,身形一晃,从破烂的窗框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叶凭风要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略带着哭腔的急呼:“大哥!” 叶凭风顿住脚步,回身看去,只见半靠在叶观澜怀中的陆依山面色青紫,双唇呈现非比寻常的暗红,显是中毒已深。 他快步走近,伸手一搭脉息,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与陆依山送服下,安抚已经慌了神的弟弟道:“矔奴别慌,先把人带出去,有大哥在,不会有事的。” * 古洛河上长风初起,凉夜始生。客寓的窗没有关,叶观澜候在外间,开春微微刺骨的风穿檐而过,灌满襟袖,他却未感到分毫寒意。 叶凭风端着茶盘进屋,斟好了茶递给叶观澜,道:“今夜只怕还长着,我叫人换了酽茶来,你若嫌苦,这里有你爱吃的奶饽饽,可以润口。” 热茶在手,驱散了指尖的凉,叶观澜方从神思不属间回过神,歉然一笑,“明明是在我的地方,却教兄长费心了。” 叶凭风不以为意,伸手揪了揪弟弟的后颈。 还跟小时候一样,他指腹结着习武之人惯有的老茧,触感很硬,似乎比上次见又厚了些。叶观澜不耐痒地偏头直躲,叶凭风开怀大笑,几年暌违带来的生疏,在这个瞬息烟消云散。 叶观澜望着眼前兄长爽朗的笑颜,想起前世那个战不旋踵的背影,眼眶突然没来由地潮了。 害怕叶凭风看见,他忙敛了泪,问:“兄长不是才移防甘州,怎么这时候回了镇都?” 叶凭风道:“移防后诸事将定,索性趁着述职的机会,回家来看看你和父亲。晌午入的镇都,途径象姑馆听到打斗声,故而前去一探究竟,不料就遇见了你——对了,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叶观澜听出兄长语带含混,却也不便多问,只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末了唇线轻抿:“今日幸好有大哥在,否则我二人只怕生死难料。” 见他眉间有忧色,叶凭风宽慰道:“修罗琴的蛊虽烈,只要不伤及肌理,就还有回天之力,你不必太过担心。” “得亏不曾深及肌理,否则二公子今夜就不是侍疾,而是守灵了。” 珠帘一动,玉桉扭着纤腰出来,见了叶凭风,眼前一亮,将帕子按了按鼻两侧浮粉,娇滴滴地问:“哟,这位公子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叶凭风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抱拳行礼:“在下临洮总兵,观澜的兄长叶凭风,见过姑娘。” 玉桉眼波如流,从他俊朗的面容上一划而过,走向旁边的叶观澜。 才摊开手里的东西,叶凭风当即警惕地抬起长剑,玉桉皓腕轻旋,轻松与他过了两三招,巧笑着:“公子何必这样紧张,这枚九目天珠已经我手,将蛊心全都剃掉了。想着二郎大约留它还有用处,所以专程送来罢了。” 一声“二郎”,叫得叶凭风不觉侧目。 然而叶观澜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他如何?” “放心,诚如大公子所言,蛊不及肌理,人就死不了。他那么个心痴意软的人,为着不叫你抱憾终身,也不能这么死了——大公子,您说是不是?” 罗帕甩到脸上,迎面扑来的红粉香气搔得叶凭风鼻翼发痒。 他从玉桉的话里咂摸出点味,看来,耽于锦营花阵的并非自家弟弟,观澜跟这女子相熟,全因陆依山陆督主的缘故。 叶观澜脸颊泛红,忙不迭转移话题:“这当真是九目天珠?” 叶凭风闻言也走过来:“我听父亲说起过,天珠乃番地特产,原就难得一见,九目天珠更是如凤毛麟角。咸德三十四年,高僧了空朝觐时曾献上过一枚,被先帝爷当做秋猎的彩头,赏给一众皇子。” 咸德三十四年,围猎的头筹...... 叶观澜还在回忆,叶凭风已经说出了口:“是汉王。” 说起汉王刘狰,他乃先帝第三子,其母出身微贱,偶得幸于先帝,诞下皇子后没多久,便因新添下红之症而黯然离世。 到死都未能有一个名分。 生母不受先帝待见,刘狰的处境可想而知。他十岁以前都养在掖庭,跟着冷宫里的侍卫习练拳脚。 咸德三十四年,是他行冠礼后,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参加秋猎。 叶凭风麾下有老将曾在御前当过差,酒到微醺时,兴致勃勃地说起,汉王当年第一次围场行猎,挥刀挺枪杀得那叫一勇猛,草间走兽几乎被他掳劫了遍。 后来通算下来,汉王所得猎物比其他兄弟加在一起,还要多出一倍不止。 在场文武都被这个初出茅庐却彪悍难当的三皇子深深震撼了,唯有先帝拊掌大笑,遵诺将那枚世所罕见的九目天珠赐给了他。 随即又用不大,但刚好能让在场多数人听见的音量,对左右说:“瞧瞧,人屠之子,逐利若斯,当真是本性难移。” 话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众人看向刘狰的目光瞬时变了。 三皇子的母亲,不仅出身低微,还是市井屠夫的女儿。 先帝一句“人屠之子”,将刘狰最难以启齿的隐秘,赤条条扒开了放到台面上,供人肆意取乐。 到此,所有人都明确了一件事,就算三皇子将围场里的猎物罗掘一空,也决计与那个万人之上的尊位无缘。 而九目天珠之于刘狰,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从无上荣耀变成了刻进骨子里的屈辱。 “倘若我没有记错,汉王府几年前报过一次盗案,失物的清单中就有这枚九目天珠。”叶凭风沉吟着说道。 叶观澜在夜风的阵阵拂吹下,逐渐恢复了镇静。他握着转凉的茶盏,心中一阵思索。 九目天珠失而复得,无外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人蓄意栽赃,此人杀害吴家子、做局构陷安陶,算计落空后,又借九目天珠嫁祸给汉王。 然而王府失窃早已过了明路,这样似是而非的栽赃手段,并无太大的说服力。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失盗不过一个幌子,刘狰就是修罗琴背后之人。 但叶观澜随即感到不解,汉王从昭淳帝即位第二年,即赴陕甘就藩,他跟方家可以说毫无瓜葛,又为何要处心积虑置安陶郡主于死地? 叶凭风自提到“汉王”这个名号,漆深的眸中便隐隐闪动着一丝异样,但他没说话,也没有表露出来。 就在这时,檐下突然传来“咕咚”一声响,叶凭风高声喝问“什么人!”疾掠向前时拇指已抵上剑鞘。 “别别别动手,是我。” 陆向深一以贯之地保持了东厂人翻窗下药挖墙脚的优良作风,叶凭风蹙额打量着这个有门不走另辟蹊径的家伙,心说自己离家才几年,观澜也不知打哪结识的这一帮怪人,回头须得好好盘问。 陆向深扑打着膝上尘土,袖兜里的花生点心哗哗作响。 玉桉抱怨:“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大半夜的装神弄鬼,你作死呢。” 陆向深掸灰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正色说:“当年送那女子入宫之人,找到了。” 司礼监想要翻找七年前的彤史记档,并非什么难事。陆向深手执秉笔太监的牙牌,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为宫女验身的嬷嬷。 东厂大牢不逊于锦衣卫的诏狱,外界对东厂番役折磨人的手段一向传闻颇多。那嬷嬷才入监室,三魂便已去了七魄。待陆向深拿出当年宫女入册的文书时,嬷嬷瞬间明白了,甚至没等上刑架,就主动坦白了一切。 “买通内廷司,为那女子篡改年龄,并在验身环节动手脚的人,都是汉王。”陆向深说,“嬷嬷交代,那女子的确生育过,听她说话的口气,汉王似乎拿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胁迫她为自己办事。之后那女官进浣衣局,也是汉王的主意,因为只有在那里,宫女才能自由出入各个宫殿,而不致引人注目。” 陆向深说着话,手里剥花生的动作一刻不停。 “皇子被害后,嬷嬷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是除了汉王外,唯一知道女官入宫内幕的人,她担心汉王会杀自己灭口,于是偷偷藏起了女子的遗物,想给自己留个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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