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晏快步前往,将油纸伞收起,倚靠着凉亭放着,行礼道:“长晏见过先生。” “嗯。”九方夕烨放下棋子,并未抬眼,“坐吧。” “是的,先生。”长晏坐于九方夕烨对面,矮桌也不宽,放下棋盘,也只余放置棋盒的宽度。 “抬手。”九方夕烨直奔主题。 “是。”长晏轻撩开外层较厚的衣袖,将手臂放上。 九方夕烨按下两指隔着袖子迅速探好,收回手,道:“差不多了,再泡一次药水便可。” “不知何时?”长晏理好长袖,拢着斗篷坐好。 “嗯……”九方夕烨想了想,“初七黄昏后。” “好。”长晏应声,见身前的棋盘上四散的棋子,问道:“不知在下能否与先生下上一局?” “自是可以,不过话说在前头,我的棋艺只是一般,甚至一般都算不上。”九方夕烨道。他对自己的棋艺水平很清楚。 “在下只是想与先生说说话,先生一个人下是下,两个人下也是下,先生也不在意是输是赢,不过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长晏道,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一放回对应的棋盒。 “这话说得你似乎很了解我的样子。”九方夕烨随意执起一枚棋子,亦是随口一说。 “了解先生在下做不到,只是见先生多日未曾出过门,在下便猜测先生玩棋是打发时间。再说,先生先前的棋子落得随意,满盘皆是,若是真有意下棋,怎么会这般下呢?”长晏笑道,手下收棋的动作未停顿,迅速清空棋盘。 “嗯。” “并未有什么彩头,先生随意,在下也随意,图一乐而已。”长晏执起另一种颜色的棋子,将棋盒挪至他跟前,“先生先请。” “好啊。”九方夕烨可不喜所谓客气,推来推去,没意思。 长晏看着九方夕烨落下的位置,按着他平常的习惯,迅速落下棋子。 两人一边落棋,一边闲聊。长晏拾起他吃掉的九方夕烨的棋子,见九方夕烨不变的神情,更加确定九方夕烨不甚在意输赢。其实初见接触那两日,也可算作一日,长晏便知九方夕烨不在乎金银,好像没什么他想要的,又缺什么。他还有几分好奇,九方夕烨究竟因为什么帮了他,又或者只是心血来潮,随意而为。他看不懂九方夕烨,如同不知他的身份经历。 九方夕烨看着棋盘情况,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语气平淡地道:“我输了。” “可再来一局?”长晏收着棋子。 “随意。” “好。” 九方夕烨感受到吹进的冷风,炭笼燃烧得差不多,如今散发的热量不足以使寒风没那么刺骨,“炭火可要换?”他不在意,但长晏可不是这样,他若病了,到时药水还要麻烦许多。 长晏这才意识到自己露于冷风中开始泛红的手,又感受到寒风的无处不在,“换吧。” “差人吧。” “好。”长晏唤来李石吩咐下去。 李石听令迅速差人换好炭笼,又添了俩,长晏有些畏寒。等着炭笼换好,长晏手中的手炉也换了一个,他们这些仆从又全部退下,让长晏与九方夕烨独处,不打扰长晏。 刚开始数子,长晏突然道:“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怎么,是给我发好人卡吗?”九方夕烨浅笑。 长晏正看着九方夕烨,见他一笑,有些愣住,又不解九方夕烨说的是什么意思,呆愣地问道:“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九方夕烨落下棋子,笑意消失,似方才是长晏的错觉。 长晏眨眨眼,张嘴要说什么,九方夕烨看着轻纱外的庭院和天空,道:“雪要停了。” 长晏顺着九方夕烨的视线往外看,“是的。” “冬日便要真的过去了。”九方夕烨轻声道。 “先生不喜欢冬日吗?”长晏问。 “四季于我而言都是一样,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一切皆寻常罢了。”九方夕烨答。 “先生很特别。” “只是寻常。” 两人继续落子。 “不知先生能否再为在下双亲看看?”长晏问到最重要的部分,也是目的之一。 “开春后再说,二月中之后。”也要前容王熬过这段时间,否则便是浪费了。九方夕烨给刘氏看看差不多,前容王他看了也是无用,下药也是白搭,谁来都是一样。 “好,麻烦先生了。”长晏道。 九方夕烨未言,随意落下棋子。 “时常觉得先生亏了许多,在下付出的少于所得太多,总觉得良心难安。” “不必有这般的想法,我并未亏。”那两团气运可是实实在在,是难得的东西,比旁的金银价值相差甚远,那可是金钱难买,不能随意可得。九方夕烨所得不少,他动手也简单,又不消耗他什么,只是动动手的事。 “看来先生的计算与在下不同。”长晏笑道。 “不必觉得有所亏欠,并无此事。”长晏不知道他给予了什么罢了。 “好。” “这回是我输了。”长晏放回棋子。 “你想得太多,心都乱了,哪有功夫想这棋盘上的事。”棋子被九方夕烨置于指间转动,顺滑,没有停顿。 “是。”长晏应声,他输得很明显。 “多思无妨,也多有好处,想得太多了,那可是弊大于利。”九方夕烨将棋子扔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先生说得极是。”长晏拱手道。 “行了,时候差不多了,自己回吧。”九方夕烨道。 长晏起身行礼,道:“今日多有叨扰先生了。” “你本就是要来的,再者,你先前不也说了吗?” 长晏先未理解九方夕烨的意思,随后想起,笑道:“是的,不知在下往后还能不能与先生下上几局?” “偶尔也可。”九方夕烨道,别常来就行。 “在下知道了,便先告退了。” 九方夕烨摆摆手,长晏再次行礼才离开。 长晏迈上台阶时因听闻鸟雀啾啾,回头瞧了一眼,九方夕烨正巧回屋,怀里抱着狸奴,肩上的鸟雀正说着什么。长晏带着‘狸奴是哪里来的?’出了院门。方才可是没瞧见狸奴的,鸟雀也不在,九方夕烨身边绝对是没有,还是说出去玩了,方才才回?长晏轻笑一声,不是他因关心的事,快步离开。 “主子,您笑什么?” “没什么,走了。” 第77章 初六那日,仆从来询问,九方夕烨才写下药材清单,一张白纸便可。 初七午后,仆从来处理药材,有两三种药与之前不同,处理方式倒无不同。等着处理好,又搬来沸水,便可在外候着。 九方夕烨将药放下,周围的炭笼更多了,使得浴桶周围温度较高,药水降温则降得更缓慢。 长晏行至屏风外,道:“先生安好。” “进来吧。”九方夕烨坐在靠窗的矮榻上。 “是。”长晏绕过屏风,站在一旁。身后的李石则只候在屏风旁,几乎是靠着屏风边。 “脱了衣裳,自己下去泡着便好。”九方夕烨翻着手中的书,眼神就未挪开过。 “好。”长晏松着衣裳,李石将浴桶上的盖子和毯子挪开,服侍长晏至褪去中衣便离开,在外等候。 长晏站在浴桶内,问道:“先生,只需泡着便可吗?”他并未收起长发,半披着没过大半背部。 “嗯,随意便好,药水要过肩。” “好,知道了。”长晏泡着药水,闭上双眼。 热,很热,不仅是外部热,长晏觉得身体内也热,似有无穷的火在烧。 长晏听得九方夕烨细微翻书的声音,明明隔着不短的距离,长晏却觉得近在耳边。 “先生?” “说。”九方夕烨道。 “很热,这正常吗?”长晏问道。上次可没那么热。 “正常。”九方夕烨抬眼看了下长晏,他侧面朝着九方夕烨,汗水开始冒出,“别开口,别动,好好泡着。” “是。”长晏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不再开口。 长晏越来越热,但到了某一时刻,又渐渐没那么热,至少没热得太厉害,比寻常时候的沐浴要热上些,没有方才那般难熬,变得舒服。 闭上眼睛,长晏觉得他的听觉变得灵敏,除了听不见九方夕烨的呼吸声,他翻书和轻轻动身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长晏觉得是药水的作用,他在上次药浴后,此次药浴前,听觉并无变化。 渐渐,长晏未再想这些,而是想着近来的情况和学业上的事,长枢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时间一下就过得飞快又缓慢,长晏分不清时间的流速,觉得时快时慢。 九方夕烨翻完手中的书,又换了本继续,仆从应他吩咐送来了一批书,他自下完药,做好前期准备就在翻看着这些书,除了手中这本,还剩一两本便看完了。 九方夕烨看完书,将书合上随意放于书堆上,却是整齐叠在一起。 九方夕烨动动身体,随后起身行至浴桶边查看长晏的情况。 长晏汗如雨下,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平静安宁,似熟睡。 又过了一阵,“行了。”九方夕烨道。 长晏想睁开双眼,却被汗水糊得睁不开。 “等着新的水送来再起身,你可以再泡会儿,无益处,也无坏处。” “是。” “我先走了,自己唤人进来,其它还是同上回一样。” “好,多谢先生。”长晏便放弃睁开眼,就这样泡在药水中同九方夕烨说话。 九方夕烨一离开,李石便快步进屋。 九方夕烨没有待在寝房,进了主屋便离开此处去往皇宫。 次日九方夕烨在书架那边看了下,长晏果然懂他的意思,书架上的书换了。 九方夕烨随意翻着,有不少是他没看过的。 正月末,春色渐显,九方夕烨抱着小咪坐在庭院中。 长晏匆忙前来,仆从敲门询问。 “进来吧。” “是。” 长晏调整呼吸,行礼道:“见过先生。” “嗯。” “先生可否现在去看看在下的父亲,他……情况很不好。”长晏长袖下的双手紧握,得到消息便慌忙前来,此时跪在九方夕烨身前。 九方夕烨轻抚着小咪的长毛,“你说我为何说过二月中后再说。” 长晏愣住,嘴唇微张,意识到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答案我早已说过,也不需要我再说一次吧。”九方夕烨接着道。 “没有能用的法子吗?”长晏问道,他不愿轻易放弃。 “无。”不带灵力的法子是救不了的,前容王命如此,九方夕烨没必要出手。 长晏垂眸看着身前的砖块,悲伤涌上心头,眼眶变得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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