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大家都跟你的皇帝哥哥说不上话。” “……”霍靖川难得为叶文彬说句公道话:“叶文彬倒也未必是自矜身份,他那是知晓皇兄不愿意他与朝臣来往,只唯有你是个例外。” “你别打岔。”谢柏峥险些被他绕过去,“你皇兄究竟怀疑谁在背后指使朱大人?对了,那日在文化殿他曾问朱大人是不是要逼宫。” “朱大人是最重视正统的文臣,你皇兄这一问实在伤忠臣的心。”谢柏峥回头,话音一转:“你皇兄怀疑的背后之人,是你吧?” 霍靖川:“……” “如今三司会审亦已查明朱大人背后无人指使,可你皇兄仍旧不肯放人。”谢柏峥摇头道:“实在叫人寒心。” “你别腻歪——” “喔。”霍靖川收回搭在谢柏峥腰间的手,站得端端正正地解释:“我看你仿佛又瘦了,所以就没忍住上手摸一下。” 谢柏峥面露无奈。 “朱大人家的公子,我会尽力一试。”霍靖川说起这事,也觉得没甚滋味,此事他皇兄不占理可世间总要有一人去承受天子的怒火,“……哪怕是叫他先出了诏狱,也比这样没尽头地关着好。” 霍靖川摸了摸鼻子,小心地看了一眼谢柏峥。“……此事不怪你,我知道。”谢柏峥无奈道:“我只是日日在内阁听张大人念叨,故而心里着急了些。” “走吧。”谢柏峥往门外走去:“咱们去听一听刑部审顾静瑶。” - 顾静瑶的这一案,因丈夫的缘故而引起了朝中各方的关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盯着这个案子,若是审不出一个像样的结果,言官们的折子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左都御史朱大人舍身为国在先,御史台的其他言官们也都不是怂货。右都御史郑大人甚至拒绝了擢升为左都御史的提议,御史台只有一位左都御史,其爱子还被关在诏狱之中,他若在此时升迁那成什么了 自那日以后,言官们的战斗力空前高涨,又有天下文人志士的声援,其气焰连内阁都压不下去。 虽然内阁也没想要压。 只要别太过分,别有事没事指着皇帝骂,就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因此顾静瑶这一案,再也没有人会去偏袒董家。 谢柏峥撑着伞,与霍靖川一道去往刑部。才下马车,便见到长长的一道油纸伞队伍,看起来有上百人,无一例外全是老少妇孺。 谢柏峥正疑惑,小药童何冬打着伞来接他们。何冬满脸喜色道:“城中的百姓们听说刑部今日要审静瑶姐姐的案子,都来给他作证了!小王爷叫人抄来的药方也有了出处,是我师父从前被一位怀孕的妇人开过的药方。那妇人与董家小妾的症状相似,都有滑胎的迹象,故而用的是我师父祖传的保胎方子。那位妇人去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便是这队伍中领头的那一位!” 谢柏峥顺着何冬的描述张望,撑着伞的妇女老人太多,将刑部衙门前的青石板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何冬说的那位妇人的面容看不见,但想必也是一位懂得知恩的妇人。 霍靖川亦是心中动容。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想到,许多地方父母官都拿不到的万民伞,竟然叫一个女子以这样的形式拿到了。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是一松,放慢了脚步往刑部衙门走去。因为人多,便也不跟大家挤着,就在人群后静静的听着。 堂中一位妇人,声音洪亮道:“刑部的大人!民妇是城北民巷的一位寻常妇人,一年前我因孕中见红,又畏惧流言不敢见大夫。我在路边徘徊半日终不能下决心,正是堂上这位好心的顾小姐亲自将我劝了进去。她说公主娘娘请大夫义诊难得,只一年一次的机会,叫我碰上了便是我们母子有福气,若我畏惧男女大防,她也能陪着我。” “多亏了这位小姐,民妇才能平安产下胎儿!”这位妇人道:“顾小姐即便对着我这样的粗鄙农妇尚且能设身处地,又怎么会加害丈夫的儿子!” “那董家人从来都不是个东西,他们叫正房妇人去给伺候小妾的肚子,本就是极大的折辱!”她道:“若是顾小姐心中不平,横竖不管那小妾的死活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还愿意管,结果却被夫家打得半死要丢出街去!” “大人,民妇愿以性命保证,顾氏女绝无害人之心!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有百余位妇人声援:“请青天大老爷明鉴!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一声声,如同曾经在长安县时被敲响的登闻鼓一般,传遍了整座盛京城!顾静瑶从前挑灯夜读的医书,一遍遍仔细钻研过背过的药方都没有白费,她过往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尽数化为了今日的一声声哀求。 今日负责主审的户部郎中亦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心之所向”,顾静瑶这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最终也不是被朝中局势变化所救,而是靠她自己! 户部郎中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宣判顾静瑶无罪,此案正式了解。顾静瑶却并未立即站起来,她直起身,仰头看向堂上的主审官。 她开口时唇间有些颤抖,语气却十分不容置疑:“郎中大人,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户部郎中对她亦是和蔼的:“何事啊?” “小女奉父母双亲之命,以宁远侯府独女之身嫁为董家妇。自进门之日起,小女尽心侍奉婆母,从不忤逆丈夫。可董家人却狠心对我动用私刑,因小妾挑唆而欲将我杀害,这样的狠毒夫家小女子不敢再认!” “还请郎中大人许我合离!” - 顾静瑶从刑部大堂出来时孑然一身,干净利落。百姓们四散离去,她一人抬头,即便是这样阴沉的雨天,她亦觉得神清气爽。 谢柏峥递给她一柄油纸伞,顾静瑶接过。她撑开伞,走入雨中道:“郎君可愿与我说几句?” 谢柏峥点头,二人在雨中并行。 “那日在公主府一番话,实在对不住,是我一目之罗。我原以为父母之命是一切,嫁了人就要任命,女子要以夫家为天。”顾静瑶怅然若失道:“可最终却……” 顾静瑶停下来,神色哀婉。 “姑娘何必如此忧伤,你本也是女中诸葛,不是么?”谢柏峥带着一些笑意道:“那日公主府你是故意引导那丫鬟给侯府的少爷们上错茶,宁可自己在人前被弟弟们数落,也不想京中的贵女们不知深浅地嫁进侯府,是不是?” 顾静瑶一愣,“郎君那时便看出来了,不觉得我心机深沉么?” “姑娘心怀仁义,比地方官还要得人心,怎能这样自贬?”谢柏峥道:“以丈夫之天地为自己的天地,并非是姑娘之过。”谢柏峥道:“那是这世道女子的天地太小的缘故,或许有机会姑娘可以去见见京城以外的天地。到那时,或许就都不同了。” 顾静瑶疑惑地抬头看他。 “两日后,待召齐人手与药材,顾佥事便要奉命去探查西南疫情。”谢柏峥提醒道:“此次疫情不算严重,可大约也需要医女为妇人诊治。” 顾静瑶眼前一亮:“多谢郎君提点!” 他们往前慢慢走着,身后两人耐不住跟了上来。顾子俨紧紧握着伞柄,小心地问:“静瑶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往后的事,我尚且还未想过。”顾静瑶道:“只是当下却有一事,想请顾佥事相助。” - 半个时辰后。 顾静瑶拿着刑部郎中亲自为他写的和离书,将董家人从她陪嫁的宅子中尽数赶了出去。那几个她自小养在身边却反过来替董家人磋磨她的仆妇们,也都一起赶走。她连一眼都不想多看,直接将人赶出去,总归这些人的卖身契还在她的嫡母手中,并不算是她的人。 董家人倒还想要求情告饶或是撒泼打滚,可顾子俨这个锦衣卫佥事调来了上百锦衣卫,将董家上下看得严严实实。 不仅是要立刻从宅子中离开,顾静瑶的银子,他们也一分也带不走。除此以外,顾子俨亲自将董宅的牌匾摘了下来,拿了锤子给顾静瑶砸。 一下,两下,三四下。 四分五裂,过往的一切苦楚与屈辱便都是过去的事了。 顾静瑶蹲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哭一场,直到许久之后才站起来。再起身,便是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回宁远侯府。 侯府早已听说她合离之事,侯夫人苏依澜为此怒不可遏。她一见顾静瑶便指着鼻子骂她不守妇道,顾静瑶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唯唯诺诺。 她只是很平静道:“母亲何故动怒,是因为不能再将我配给奴仆以此来折辱我吗?我的生身母亲纵然低贱,却也是祖母亲自给父亲选的人,并不是什么不安分的狐媚子。你嫉恨她,你容不下我,故而要百般折辱。” “你将我嫁给董继荣,为的不就是让从前伺候过我生母的魏氏做我的婆母,好借此来羞辱我?” “你这不孝女——”一旁的宁远侯要开口帮腔。 “父亲。”顾静瑶平静地打断她:“你早知苏氏善妒,因此不惜将我母亲溺死。既如此,为何偏偏要将给我留下来?只为了成全你侯夫人的美名?我日日小心侍奉,敬重嫡母,可到头来呢?” “父亲,女儿这些年受的苦楚您哪一样不知道呢?” “定下婚事前,女儿也曾向您求助,可您却只叫我日后安生相夫教子。可我呢?血脉至亲,您对何至于如此狠心?” “我……”顾侯爷有口难辩,又因有外人在而感到恼怒。 “父亲不必说了,女儿私自合离是恼怒,是违逆了父亲母亲。”顾静瑶恢复平静:“从此以后,便当做宁远侯府没有我这个女儿!” “请父亲命人开库房,女儿来还嫁妆了!” 宁远侯夫妻二人倒是想有二话,可护送顾静瑶的人不止有锦衣卫,看样子还有庆王府的人。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叫人开库房。 霍靖川与他们一道,称奇道:“我还当这是个泥捏的美人,只是没想到泥人还真有三分气性。” 谢柏峥笑了笑,没说话。 顾静瑶的每一样嫁妆都入了宁远侯府的库房,在锦衣卫的眼皮子低下同顾静瑶签了切结书。再次出门时,天已放晴。 谢柏峥见她,道:“恭喜。” “多谢郎君。”顾静瑶从袖子中取出一物:“这枚长命锁,我想公子应当用得着。” 谢柏峥接到手里。 霍靖川凑过来看,稀奇道:“这仿佛是宫中的制式,是皇家工匠的手艺,价值千金啊。只是这是何意,拿来换银子?” “这是……”谢柏峥道:“你也发现了苏依澜的生辰,与顾侯爷知道得不是同一日?” 顾静瑶点头。 “侯夫人从前总将我带在身边,却只把我当一个闷嘴葫芦解闷的玩意,所以很多事也并不背着我。”顾静瑶抬眸道:“瑛国公夫人生产时在一座尼姑庵里,当时有另一位妇人生产,正是谢郎君的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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