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角度,他听得认真,不知不觉中就坐在了御座的脚踏上,正等着他哥继续分析,忽地就见他哥手中御笔微动,向他而来。 姬未湫下意识闭目,只觉眉间落下了一点凉意。 “无人不愿少时情谊圆满。” 御笔在姬未湫眉间落下一点朱砂,宛若一颗血痣,又似是孩童才会点上的祈求平安吉祥的砂。姬溯凝视着那一点,平淡地说:“然,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从之者存,不从者亡。①” “李狂是友,亦是臣。世祖以友待臣,致臣不以君礼侍君,你可明白?” 他哥的意思是正因为世祖视李云修为友,故而对李云修逾越之举视而不见,也使李云修将世祖视为好友而非君上,行事越发狂悖。如果世祖能在一开始就公私分明,将李云修看做是臣子,而非好友,叫李云修知道深浅,将君臣分明横于心中,自然就不会那般狂妄,日后君臣就不会离心,这般的惨案也就不会再发生。 【无人不愿少时情谊圆满。】他哥这般说,是希望他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留下同样的遗憾? 又或是……这是在教导他驭人之道? 亦或者两者都有? 姬未湫只觉振聋发聩,他怔怔地看着姬溯,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那双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似乎一切情绪都在其中无所遁形,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狼狈地低下了头,讪讪道:“皇兄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以他的身份,这些东西他辈子最好碰都不要碰一下。 忽地,白皙修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姬未湫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姬溯的眼中。 姬溯拿着一张帕子,举止从容地轻轻地替他拭去眉间朱砂:“你如今年岁渐长,不可再如往日浑噩。” “祥之重之,帝器用之。”姬溯放开了他,沾了朱砂的帕子从他指间飘然而下,落在姬未湫的膝上。姬未湫抓紧了那张帕子,扬首仰视于他。 这两句话,是封他为瑞王时圣旨所书。 ‘哔啵’一声,烛光攒动,也将两人映得明明灭灭,影子在这一瞬间在地面纷乱如舞。宫人们急忙进了来侍弄灯烛,衣裙摇曳,于这明灭之间,姬溯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行远自迩,踔厉奋发,莫辜负了……瑞王。”
第26章 姬溯这般说, 姬未湫还能怎么说,低头应了一声:“是。” 姬溯一手伸出,姬未湫见大概是这个意思, 犹豫了一下便握住了姬溯的手,借力站起, 姬溯道:“天色已晚, 回去歇着吧。” “臣弟告退。”姬未湫行过礼后板板正正地出了正殿,出了偏殿后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发酸, 脚下陡然一软, 险些摔到地上去。 “呦,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小卓公公忙扶稳了他。 小卓公公也随着庆喜公公唤他为‘殿下’,而非‘王爷’。 姬未湫摆了摆手:“没事……刚刚在殿里坐的脚麻了。” “奴才扶着您。”小卓公公一边扶着他,一边道:“方才师傅叫奴才报与殿下知晓, 说是王府中有些小事要处理, 醒波哥哥不敢惊动了圣上,便自请回王府去了, 还请殿下勿怪。” 姬未湫闻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醒波是他的大管家, 家里上上下下大一票人要养活呢, 一天到晚待在宫里伺候他算怎么回事?他在宫里头难道还能差了人伺候?早该回去了。 偏殿中早已备好了药泉,那澡池子还是玉做的呢, 姬未湫搁里头一躺,顿时舒服得直叹气, 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烦躁不安。 ——他不知道他哥到底想要什么了。 如果按照原著走,他哥自然是不可以信任的, 他哥自小就是那张平静淡漠的脸,想什么压根没有人知道。而原著至少是准确的描述了他哥想要点什么,而他哥……到底是想通过他,获得些什么呢? 姬未湫闭目小憩,有些东西他不愿意深想,就这么得过且过下去吧!最惨也不过是被软禁一生呗,想他那王府修得花团锦簇,四季胜景不断,他也不是不行。 他皇兄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总不至于真让他困厄而死。 姬未湫想开了又觉得轻松了起来,药泉是胡太医给姬未湫配的,有什么效果姬未湫是听得一头雾水,知道对身体好就行了。他当真在药泉里舒舒服服地小睡了一觉,醒来药性也就泡得差不多了,小卓公公上前为他披衣烘发,忽地外头有人道:“殿下,老奴庆喜求见!” 姬未湫精神一振:“快请。” 吱呀一声,殿门被宫人自两侧打开,庆喜公公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两摞奏折过了来,粗略一数少说六七十本。 “小殿下。”庆喜公公行了个礼:“这些是圣上吩咐老奴送来给殿下的。” 姬未湫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是我今天必须要看完的吧?” 庆喜公公笑呵呵地说:“殿下身体未愈,哪能这么劳心劳神?殿下慢慢看就是了。” 姬未湫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呢,又听他接着道:“只不过都是有关泉州知府钱大人的奏折。” 姬未湫这才想起此前他哥让他看李文修案就是为了让他决定钱之为的处置,现在李文修案看完了,他哥还多角度给他分析了一遍,这钱之为他要是处置不妥当……他都不敢想他哥会是什么表情。 姬未湫苦着脸看向庆喜公公,一手微微抬起:“公公,你来。” 小卓公公立即便去搬来了一把椅子,请庆喜公公坐下,紧接着又很自觉地带着宫人们退避——既然是请坐,那便是有话要谈。 “多谢小殿下。”庆喜公公挨着半边坐了。 姬未湫盘着腿,一手支颐,郁闷地问:“公公,你在皇兄身边也伺候了这么多年了,你说,今天他跟我说那些做什么?” 他又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两大摞奏折:“还叫我看奏折……这我哪里敢看?” 庆喜公公笑道:“老奴可不敢揣测上意,只不过老奴知道一点。” “什么?”姬未湫连忙问道。 庆喜公公道:“圣上总是无错的,依着圣上行事就是,圣上又是殿下的兄长,十几年的兄弟情份,哪里会害您呢?” 姬未湫眼眸低垂,没有回答,庆喜公公见状又道:“老奴逾矩,今日殿下看的那些奏折呀,圣上也是看过的。圣上今日教与殿下,就如同当年先皇教导圣上一般……殿下不必太过忧虑,圣上是看重殿下呢。”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百余年前的奏章,复刻本却只有二三十年,打开时上面已有朱批圈点,御用朱砂百年不陈,可圈点却能看出落笔之人的习惯,那上面的朱批,不似是他皇兄的,应当是先帝的。 先帝,是圣明过一段日子的,也曾真心对姬溯这个嫡长子寄予厚望、关心爱护的。 姬未湫当时看出来时不是不感动,只是他不敢动而已。 “算啦,我知道了。”姬未湫点了点头:“反正我也弄不明白,我听我皇兄吩咐就是了。” “哎,这就对了。”庆喜公公起身:“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圣上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庆喜公公走后,小卓公公等宫人又重新进了来,替他铺设寝具,更换熏香,姬未湫本来觉得自个儿今天应该很难睡着,毕竟白天睡得太多了,哪晓得闻着熏香头一歪就睡过去了,哼都没哼一声。 他睡着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好熟悉的感觉,不会又是蒙汗药吧? 又过了小半时辰,姬溯进了偏殿,小卓公公见到姬溯便无声无息地行了一个礼,姬溯坐在床沿,见姬未湫睡得四仰八叉,不禁皱眉。 自小姬未湫睡姿就差,没想到现在越发变本加厉了。 姬未湫睡得极香,脸上都透出了一股红晕来。姬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未曾发热,又摸了一下他的后颈,那儿微微有些汗意,不似几日前带着一股子死寂的冰凉,想是胡太医照料有功,起身离去。 庆喜公公在门外候着,见姬溯出来便跟了上去,姬溯吩咐道:“明日请胡太医再来看一看。” “是,圣上。”庆喜公公陪着笑脸道:“胡太医也说了,他明日是必要来的。” 姬溯颔首,其他的倒也没再吩咐了。无他,没必要。 堂堂亲王,若在宫中还能叫人慢待了去,他这个皇帝做的也委实没意思了些。 *** 隔天,姬未湫确定了这应该不是蒙汗药,因为他天不亮被叫醒的时候,居然没有因为睡眠不足而头疼头晕,应该只是他昨天太累了,一直靠精神强撑着,他迷迷糊糊地问:“做什么?” 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 难道连自然醒的权力都要被剥夺了吗?! 姬未湫定睛一看,就发现胡太医在一旁,他立刻就老实了。胡太医摸了他的脉搏,与小卓公公道:“无什么大碍,继续养着就是了。辰时带殿下去园子里见一见日光,也可以小憩一会儿,仔细伤了眼睛。” 小卓公公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姬未湫刚想说诊脉就诊脉,为什么要叫醒他,结果就看见宫人端着一碗闻着就苦的药来了,姬未湫顿时僵硬了:“胡爷爷,我还没用早膳呢……” 胡太医抚了抚胡须:“开脾健胃……” 姬未湫这两天是吃够了吃不下的苦,吃一点儿就饱,过一会儿就饿,吃得油了就窜,吃得素了又抓心挠肺,闻言二话没说仰头一饮而尽,小卓公公端着糖罐子:“殿下……” 姬未湫闭着眼睛说:“别坏了药性。” 那就是不吃的意思了。 胡太医一笑,从小卓公公手上将糖罐子捞走了,从中摸出一粒荔枝糖塞进了口中,其余的则是塞进了药箱:“老臣告退。” 小卓公公:“……?!” 那是御赐下来的贡品……您就这么拿走了?! 小卓公公眼巴巴地目送胡太医离去,到底没敢上去把糖罐追回来,回头一看发现姬未湫又睡熟了,他叹了口气,又悄悄去安排宫人去办事。师傅说了,既然是伺候主子,就要多想多动,主子想到的要备好,主子没想的也要备好,用了心,主子自然而然知道你的好处。 他想着这位殿下好玩乐,想着要不给殿下安排个戏台子……但他也不敢,谁敢在清宁殿中弄这些?不过寻个会弄些雅乐的倒不难,之前他也问过醒波哥哥,说是殿下平日里闲来无事要睡到巳时上,还是在园子里挑个好地方备个榻吧,还要准备好吃用,说不定殿下兴致一来,要在园子里用早膳呢? …… 于是姬溯下了朝回来,还未走几步,就看见园子里一身大红外袍蒙着眼睛晒着太阳吃着果子听着琵琶和说书的姬未湫。 还有人给他捏肩捶腿。 姬未湫还未发现他哥下了朝呢,二郎腿翘着,指挥着宫人:“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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