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拿得起, 放得下,如今既不舍放下, 再拿起来就是。 姬溯微哂,从一旁取了长枕来塞到了姬未湫怀中, 顺势托着他的脸让他挨在了长枕上, 抽回了自己的手。那速度极快,没有惊动姬未湫分毫, 姬溯顺手抽了一旁的毯子替他盖上,去一旁榻上小憩。 庆喜公公在碧纱橱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众宫人齐齐一礼, 各归其位,小卓公公为难地说:“师傅, 这……我还进不进去?” “进去什么!没眼色的东西!”庆喜公公握着拂尘在小卓公公头上敲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骂道:“又不是第一天到御前伺候了!圣上小憩的时候房中不可有人!你难道不知道?!门外守着!” 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晚膳的时间,圣上极少在这个时间小憩,庆喜公公掐算了一下时间,又吩咐宫人赶紧去御膳房说一声,今日圣上起来后大约没什么胃口,叫弄一些清爽鲜美的菜色准备着,免得见了满桌大鱼大肉的没胃口。 他想了想,又叫人去知会一声今日点心要多备上一些,送到茶房候着。他方才瞧着小殿下看折子看得挺入迷,许是晚上会熬夜来看,还是多备些点心吧。 他想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了,这才伸手捶了捶自己的后颈,“我也去歇会儿,你小子仔细些!” 小卓公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是是是,师傅只管去,一会儿瞧着有动静了我就着人唤您!” 庆喜公公这才走了,经过殿门时见醒波还候在门外,便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子怎么还留在这儿呢!” 醒波闻声抬眼望去,带上了三分笑意:“庆喜叔。” “别叔的、伯的攀关系!”庆喜公公状作怒气上涌,他掐着腰指着他说:“你小子既然从宫里出去了,回来作甚!你知不知道你出宫是做什么去的!你一个王府长随跟我来攀什么关系!” 醒波笑意不改:“我不过一个小小王府长随,能和公公这样御前红人攀上关系那才是真的有本事呢!” “我呸!”庆喜公公笑骂了一句,随即道:“你小子好不容易有了正经官身,别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殿下既然在宫中,难道还能少了人伺候?快走快走!要你搁这儿碍什么眼!你把外头帮着殿下料理得干干净净了,才有你的好日子!” 醒波犹豫了一瞬,随即躬身:“多谢您提点……那殿下处还请您老照看着。” “行行行,快走快走!”庆喜公公又摆了摆手,醒波这才告辞。他手上确实事儿多,甘泉别苑还没料理完呢,一堆管事等着他批条子,听闻西边又上了一批红宝石……还有得忙。 *** 姬未湫睡了小半时辰就醒了,见外头天光黯淡,又听雨声淅沥,他一时也懒得动,抱着长枕翻了个身,刚好舒舒服服地把下巴压在上面,闭目听雨。 人么,但凡是闭着眼睛要么是越来越困,要么是越来越清醒。姬未湫显然是越来越清醒,他听了一会儿过了那闲情雅致的劲儿,便睁开了眼睛。 碧纱橱较之偏殿而言小的可怜,可这本就是隔出来的小憩之所,一张可睡可坐可躺的罗汉床,一张长榻,一个柜子,几本书,几副画卷,一架屏风装点一番就算是完了。 可能是罗汉床不够软的关系,他睡得有些腰疼,他伸手抓着栏杆伸了一下腰,眼睛乱瞟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长榻上睡着一个人,姬未湫一僵,随即又放松了下来,但他十分遗憾那一声‘嗯——!’不能出口了。 伸懒腰不能搭配那一声‘嗯——!’简直就是失去了灵魂!这个懒腰还不如不伸,一口气吊着上不来下不去的,难受。 对于姬溯为什么也在这里小憩姬未湫一点都不觉得疑惑。 这地方是清宁殿主殿的小隔间,而不是偏殿,清宁殿是他哥处理公务休息的地方,一切归他私有,他不会因为他在而不进来,甚至都不必知会他一声——尊不让卑,他哥没有避让他的理由。 如果他哥方才叫他了,那九成九是令他出去的意思。 是的,都犯不上用个‘叫’字,‘请’字就更不必提了。 姬未湫打量着姬溯,越看越觉得他不像人,他像是个太阳,全世界都得绕着他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姬未湫又看了一会儿,忽地气呼呼地捶了两下枕头——不是,虽然说他是抱回来的,跟他哥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人怎么能这么会长?这是三次元人类能长出来的样子吗?他自个儿虽然也长得不错,但和他哥比那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天上人间。 哦不对,他哥是小说男主角,长得天上有地下无那是应有之义!时代变了,喜欢写主角容貌普通泯然众人的早就不流行了!他一个NPC嫉妒男主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姬未湫没忍住又光明正大看了好几眼,也就这种时候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哥,毕竟他哥醒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渗人,而且规矩上他是不能直视君上的。但是他记得很小的时候,父皇还是个正常的乐呵呵的小老头,他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他扑过去大叫‘父皇’,父皇也会将他抱起来哄着他玩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亲爹当家做主和亲哥当家做主总归是不一样的! 姬未湫将头埋在了长枕里闷笑了两声。姬溯还在休息也不好点灯,姬未湫是没有兴趣在这种光下看书的,他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窗外树影随雨婆娑,沙沙有声,不禁打了个呵欠,睡意上涌,朦胧之间他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天光反而比他睡着之前亮了稍许,许是雨已经下完了的缘故。便见姬溯披着一件广袖外衫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长发未束,一手执杯,混沌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个自地狱爬出的幽魂一样,散发着幽幽的寒意。 姬未湫朦朦胧胧之间有些不太确定,喊了一声:“……哥?” 姬溯闻声望来,漫漫道:“醒了?” 姬未湫坐了起来,他一手揉了揉脖子:“唔……太硬了,下次还是去榻上睡……” 姬溯将杯中茶饮尽,轻轻叩了叩桌子,一道暗影从天而降,姬未湫这才被唬了一下,彻底清醒了。只见暗卫给他哥斟茶,还给他也倒了一杯,姬未湫捏着杯子先灌了半杯,这才调侃道:“皇兄,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人才了?” 姬溯淡淡道:“太平无事。” 言下之意,正是太平无事,所以才让暗卫出来。叫暗卫选,端茶倒水也比与人厮杀搏命来得好。 他道:“过来。” 姬未湫闻言就把茶水喝干净了,挨到了罗汉床中间那张小几旁,便听姬溯道:“看得如何了?” 姬未湫也不觉得心虚:“才看了两本歌功颂德的……李云修是哪位?本朝的名臣我应当能记得才对。” 姬溯的目光落在了姬未湫的脸上,慢条斯理地说:“名臣阁无他。” “不至于吧?我看折子,世祖与他的交情很不错,我还当是过命的兄弟……”姬未湫纳闷地说完,又自言自语:“难道最后反目成仇了?” “嗯。”姬溯缓缓道:“李云修,名狂,本为世祖伴读,太元一十年授命远赴辽源府为知府,太元一十三年归燕京,太元一十四年领镇北将军衔,镇守北疆,大败北玄,太元一十八年归,授超一品镇国公,太元二十一年,行刺世祖,当场格杀,灭九族。” 前面姬未湫听着觉得没毛病,标准的宠臣路子,去的都是紧要的地方,最后手握重兵,实权派的人物,但是他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的,看上去和世祖皇帝关系又不错,回来就回来呗,他行刺世祖干什么?如果舍不得大权在握的滋味,他要反,在北疆就能反,何必等回来刺杀? 世祖在位时国家天灾频发,国力可以说是本朝建朝至今最弱的时候,那会儿能大败敌国数回,不可能全靠兵力远高于北玄造成实力上的碾压,硬性条件凑不足,那就只能靠主将补齐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人。 姬未湫一手倚在枕上,翻开了奏折,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本奏章。世祖的朱批殷殷在目,不过十年,面目全非。 他侧脸看向对放在一旁的十来本奏折,他有些预感,或许这十来本奏折,就是这位超一品镇国公的一生了。 姬未湫叹道:“……好可惜。” 姬溯亦是倚在枕上,他一手点了点殷红如血的朱批:“为何这般说?” 姬未湫看着近在咫尺的姬溯,“一员将才,就此折损,自然可惜。” “其他的我先卖个关子!”姬未湫扬了扬下巴,“等我看完了再跟皇兄说。” “也好。”姬溯道。 姬未湫伸手欲取过奏折,不想指尖擦在了姬溯的手背上,重重地划了一下,姬溯下意识反手捉住他的手,姬未湫抬眼望去,便见姬溯定定地看着他。 于此日月混淆之间,明暗混为了一体,姬溯眼神幽邃而深远,姬未湫看着他,一时居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圣上,该起了。”门外庆喜公公低声通传道。
第23章 离谱! 就他妈离谱! 姬未湫倏然惊醒, 略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视线,又赶忙伸着脖子去看姬溯的手:“哥,你没事吧?!刚刚不小心……” 姬溯松开了他的手, 状若未觉:“无妨。” 姬未湫作势起身,却听姬溯道:“进。” 吱呀一声, 碧纱橱门打开, 姬未湫只能坐了回去。庆喜公公迈着小碎步跨了进来,又有六名宫人低眉垂目燕翅而入, 烧灯挑帘, 整个碧纱橱变得通透明亮,庆喜公公捧着衣物上前,面上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笑容:“请圣上、殿下更衣。” 小卓公公也捧着衣物近前,姬未湫低头见自己那一身衣服已经是皱得不能看了,反正兄弟二人也无甚可避讳的, 姬未湫有点担心地瞅了一眼姬溯的方向, 脱了外衫换了一身簇新的。 “呦!圣上,您手上这是怎么了?”忽地, 庆喜公公惊叫了一声,姬未湫听见再也没忍住, 三两步就到了姬溯身边, 看他手上到底如何。 当时碧纱橱里太暗,他以为碰不到, 也没有收放力道,但往往是这种无心之间的碰擦最是厉害, 莫说是指甲, 就是一张柔软如棉的纸有时都能割掉一块肉去。 姬溯食指根部侧面多了一条寸长的红痕,渗出两个微小的血点, 在素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姬未湫咋舌,难免有些紧张。这其实是小伤口,搁在他自个儿身上估摸着也就看一眼就算了,多看一眼都嫌娇气。可这是谁?这可是他哥!搁他哥身上,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亏得是他划到的,换了他人,别说是宫人了,就是后妃都够喝一壶了。 庆喜公公:“圣上,这……” 姬溯抽回了手,长袖垂下,就此掩去:“不必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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