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跑去了杂间,不一会儿兜了三个泥灰灰的小芋头开心的出来。 芋头洗干净了就包着皮白水煮,小芋头耙了粉粉糯糯的好吃还管饱。 灶膛的火燃起来,他把小芋头洗干净以后垫着杌子下进了锅,连忙跑回灶下去烤了烤冻得红彤彤的小手。 灶屋里有了火气,便是四面墙都透着些风,却也比将才暖和了许多。 芋头经得煮,萧元宝塞了两块木头到灶膛,两只手握着实心重的火钳拨搅了一下灶底,火立时燃的旺旺的。 他这才去拖拉开连着院子的灶门,厚重的木门弹开,院子里的风一下子扑过来,冷得他倒吸了口气,眯起了眼睛环抱住胳膊。 院子里起了霜,白晃晃的瞧着亮堂,实则冻人的厉害。 薄霜上有两行一大一小点脚印,一路沿到了门口,秦娘子和朝哥儿果然是出门去了。 萧元宝缩着脑袋,用竹枝绑的小扫帚给院子扫出一条能走的路来。 风把他的小脸儿吹的红扑扑的,有些要皲的趋势。 棚里的鸡鸭听见扫院子的声音,咕咕嘎嘎叫唤的更大声了些。 萧元宝放下扫帚又去把鸡鸭放了出来,洒喂了些糠米。 院子里一通忙活完,芋头也耙了。 吃了早食,迟迟不见秦娘子和朝哥儿回来,他把烧的炭火铲进火兜里提进了自己的屋子。 村子里时不时能听见两声炮仗炸开的声音,是有些年节的味道了。 萧元宝坐在屋门前的小凳子上捂着火兜,静静的望着院子,像只守门的小狗。 他心里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爹爹小年以前一定会回家来,只是不晓得究竟是哪日。 他爹是个猎户,眉骨高,眼睛鼓,又不常说话,是凶相。 萧崽有些怕。 不过老爹进了山,一去就可能是两只手所有指头加起来那么久,他又想。 他也不敢多问秦娘子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她张口便是教熊瞎子打死,不会回来了,说他总念叨的让人心烦。 朝哥儿也说山里除了熊瞎子,还有老虎,狼,它们要咬人吃人,骨头都不给人剩下。 萧元宝想到这些,忧心的将脑袋耷拉在膝盖上。 忽的啪嗒一声,像是什么掉在了脚边。 不等他细瞧,彭的一声炸响,碎纸翻飞,一股臭烟就冒了出来。 萧元宝被吓得一个屁股墩儿从凳子上摔坐到了地上,险些踢倒了火兜儿。 两只耳朵全是嗡嗡声。 “哈哈哈!” “娘,你瞧他那胆小样!” 院子里跑进来了个哥儿,脖子上圈着一圈毛茸茸的兔毛,个子得比萧元宝高上一个脑袋。 看见摔在地上的人他咯咯大笑起来,手里头捧着的几个炮和方便随时点炮的火折子随之颤着。 “都是小子爱扎炮顽,你个小哥儿倒是胆子大。” 小哥儿屁股后头跟进来个三十出头的丰腴妇人,提挎着大包小包。 她头发梳的油亮,簪着素银簪子,眉目有些上挑,精神气头瞧着很好。 这就便是萧元宝唤的朝哥儿和秦娘子了。 瞧着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眸子里已经起了些泪光的萧元宝,秦娘子嗔怪了朝哥儿一声,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反问屋檐下的哥儿:“鸡鸭可喂了?” 萧元宝轻轻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小声道:“喂了。” 秦娘子没说话,一双眼睛在院子里转了转。 “这院子扫这么条小路来如何过得人,既是都扫了作何只戳这两扫帚。” 萧元宝抿了抿唇,又去拿扫帚。 秦氏见状这才慢腾腾的扭着腰往屋里去:“真是不好教,后娘难当呐~” 王朝哥儿炮放累了,数着没剩下两个,他还想过年的时候和村里的小子们一起放,便歇了继续用炮捉弄萧元宝的念头。 他上前把萧元宝的火兜儿提到了自己脚边,娘俩儿坐牛车回来人都吹僵了,沾了炭火气顿时舒坦了许多。 “年底了,城里好生热闹,杂耍的人隔着半条街就是一处,口吞长剑、胸口碎大石的;训猴跳火圈,鹦鹉学舌的,花样多得都叫人挪不开脚的想瞧。” “你知道今儿我去城里都吃了什么不?” 王朝哥儿坐在小杌子上,占了萧元宝原本的位置,望着扫霜的小人儿。 萧元宝抱着扫帚小心的看了王朝哥儿一眼,见他已经把炮放起来了,稍稍松了口气。 王朝哥儿也不管他应不应话,接着说道:“一大碗鲜猪肉包的馄饨咧!那摊主儿是个会拾腾吃食的,馄饨包的又大又鼓,不晓得的只怕还以为包的元宝。汤也都是猪大骨给吊的,一碗热腾腾的来,可鲜可香了,汤都叫人想喝干净。” “我吃了一碗馄饨,娘吃了四个葱肉包子。街上又买了一串糖葫芦,那裹的糖真是甜的掉牙,里头的山楂也不酸。回来娘又在王四果子铺里包了枣干、桃子肉。” 萧元宝静静的听着朝哥儿说报在城里的吃食。 虽早时吃了三个芋头管饱还不觉饿,可听着他说的这般好,不饿也觉馋。 可他也晓得即便秦娘子买了果子回来,这些东西别说吃得到,他就连见都见不着。 王朝哥儿一双眼睛盯着萧元宝,见他忍不住抿嘴咽口水心里就高兴了,便是要他听着眼热馋嘴。 这说得不光是教萧元宝馋了,朝哥儿自也又馋了起来。 他推开火兜儿,乐滋滋的又往屋子里去跟他娘讨小吃食去了。 须臾,萧元宝就听见里屋传出声音来:“你这馋嘴哥儿,什么东西留存不得一日。” “就在屋里吃了再出去,教人瞧见了说嘴……” 竹条扫帚从青石板地上摩擦发出哗哗的声音,霜已经化了不少。 萧元宝低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化了许多的霜,一双小手僵冷的有些拿不住扫帚。 他也想着,爹爹回来,会不会带上一包糖炒栗子…… “小宝?” 忽而头顶一声唤,萧元宝愣了愣。 他细软的眉轻轻叠起,柔和的声调和亲昵的称呼,恍然让他想起了一个面容已经渐渐模糊了的人。 鼻头勿的就发了酸。 他急切抬起脑袋,却瞧见了张从未见过的生脸。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的看着站在院子门口的少年,肩头上挂着包袱,手上还拎得个长箱笼。 他个子高高的,头发束的齐整,眼睛很亮。 虽不常出门去,但是村子里有些什么人,萧元宝大抵还是都省得,这的的确确是个没见过的人。 萧元宝畏生,胆子小。 他抓紧手里的扫帚,下意识就想跑去躲起来,可脚下却跟灌了铅一样,心里害怕的朝屋里望了一眼。 那娘俩儿似是并没有听见外头的动静。 见屋里的大人不出来,萧元宝心里咕咕直跳,警惕的盯着被关在院子外头的少年。 “你找谁,怎会认得我?” 祁北南原还不确信,这朝听到细若蚊声的问,倒是确信自己没走错地儿了。 他看着抱着扫帚的哥儿,裹得圆滚滚的却还是小小一只。 分明呆呆的,声音又糯又软,一双大大的眼睛却还故作凶的样子,不免让人觉得好玩儿。 昔前没曾留得有画像,这还是祁北南头一次见着萧元宝儿时的模样。 小崽眉眼尚未长开,与成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不过依稀还是能看见不少长大后的影子。 祁北南没想到过来就能那么快的瞧见他,心下乍的升腾起一股别样的柔软和酸楚来,看着幼年时的小宝,心绪十分复杂,以至于眼中的笑意也染了三分水光。 他一路从丘县颠簸着赶来的疲倦,此刻顿烟消云散了去。
第3章 祁北南也不是去别处,从萧家出来,便问着朝里正家去。 如若未曾记错,如今丰粮村当家的里正姓赵。 当初他来接小宝的时候,里正前来拜见,有过一面之缘。 人甚么模样他是记不得了,记得姓还是因着偶时听小宝说村里的旧事时唤过。 甭瞧村舍小小的地方,内里却也一样是大有乾坤。 这能做上村里正的并非是寻常的泥腿子农户,多是当地有些渊源的大姓人家。 宗族兄弟多,人脉也广。 不单如此,里正大抵自也是读过书,能识能写字,懂得些律法的识礼之人。 因着一头得协理着县府衙门做事,与村里宣讲朝廷的新律令,税收徭役等庶务,也能算是个县下不入流的小官吏; 另一头又要管辖着村里的大小事务,谁家起个甚么争执扯个皮,还得是里正主持公道,毕竟鸡毛蒜皮儿的小事也不好闹去县府衙门。 为此里正可谓两头得脸,既有县府的背景,又得村里人的仰仗。 祁北南当初在地方上任官之时便知晓了乡绅里正的要紧厉害之处。 便是做官也不得不给这些人三分颜面,何况于日日在村里与之打交道的村户。 这里正便是一个村子最说的起话的大老爷,若让他引了去萧家,便不怕进不了门。 “儿姓祁,名北南,江州云水村人士;父祁谨言,乃秀才教书先生,今前来拜见父母故交。” 祁北南受长工引着进了黑瓦高墙的宅,恭恭敬敬与那四十余,眼角装着干练的中年男子行了个礼。 问了安好后,自报出家门来,又言明了自己母亲与萧元宝母亲的关联。 他挑捡着说,只言两家关系是不错的,不曾交待与萧元宝定了亲的事。 “闻萧家叔父出了远门,恐婶婶识我不得,恳劳里正引儿前去萧家。” 赵里正歪在一把梨木打的挂灯椅上,抬手就能摸到的小几上放了一碟子干食儿,他在屋头烤火顺道温盏子热酒吃。 听长工来说,有个生脸儿的小郎寻他,今儿外头冷,他不稀出门,便教人唤来了屋里。 听闻祁北南的爹是秀才教书先生,赵里正才下意识坐端正了些身子。 又将人打量了一遍,见少年孩儿说话做事都十分有礼,很有读书人的派头,家学渊源不似作假。 他顿多了几分精神,心中疑惑萧家那外姓竟还有这么一门好亲旧。 “好孩儿,快坐。你怎的快年关了才来?” 祁北南也没隐瞒,把父母俱丧娓娓道来。 “父亲有要紧信物交代我务必亲手给萧叔叔,我一路寻来耽搁了不少路程便是此番时日了。” 赵里正眸中流露出些同情来,宽慰了几句。 村里的各户人家是个甚么情况,他门儿清。 虽萧护来他们村扎根不过二十余载,且又与村里人来往的少,他不如知晓村里老姓人户家里事那般清楚,可大事情上他还是晓得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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