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目光看过去,见着前头有间布庄,唤做香云庄。 “可是想买料子?” 萧元宝却道:“哥哥瞧铺子里那个招揽客人的郎君。” 祁北南闻言立又看过去,果真瞧见了铺子大堂里头有个小郎君。 此人内着玉色内衫,外配一身剪裁很贴的松花交领长裾,腰间束着的腰封身姿板得挺立。 面生得如玉白,嘴角带笑,一双桃花眼,怪是惹人春心荡漾。 他身侧围立了四五个小娘子和哥儿,都倾耳听着他介绍挂在胳膊上的几匹料子。 不出半盏子茶水的功夫,出来的人怀里最少的都抱着两匹布。 祁北南眉头一紧。 他垂眸扫了萧元宝一眼:“此人打扮得比小娘子还鲜亮花哨,不似是个稳重的。” “轻浮也好,稳重也罢,要紧是他相貌生得当真是出挑。” 萧元宝道:“像不像书里写的玉面小郎君?” 祁北南默了默,不咸不淡道:“这么远看得清什麽,不然咱们走到玉面小郎君身前去瞧瞧吧。” “那多冒昧啊!” 萧元宝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竟然会听见祁北南说出这样不得当的话来。 他收回眸子,对上祁北南一张臭脸,方才回过味来。 “我不是……” 萧元宝有些好笑,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刻意要瞧他的。此处是穆家的布庄,鑫哥儿家里把挽月纱的生意握在手里头,穆家布庄的生意冷清了好多。” “听闻穆家在外跑生意的郎君教穆老爷唤了回来,时下在香云庄里料理生意,他在此处,香云庄的生意都红火了起来。” 祁北南道:“这与你瞧他有何干系?” 萧元宝道:“历来貌好的人,不论男子女子还是哥儿,总教人多欢喜些。” “我此前没想到在生意上竟也能占许多便宜,我将这事情记在心里,他日要是经营生意,跑堂的伙计也寻上两个相貌好的,如此岂不是更能揽下些客。” “不许以貌取人。” 祁北南道:“以前就喜欢看相貌好的小郎君,与你说教一番,只应付我说记下了。眼下看着压根儿不曾记到心头上。”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 “有这样的事么?” 祁北南道: “记性这样不好,回去唤刘妈妈与你炖个猪脑补一补。” “再教买上些鲜嫩的红凤菜,炒了猪肝吃,好明了目看街市上相貌好的小郎君。” 萧元宝听着这不是味道的话,心想弯酸人的功夫可真是了得。 “我如今记下了还不成么。” 萧元宝徐徐道:“其实要论相貌……” 他微垫起脚在祁北南耳边小声又迅速的说了一句:“阿南哥哥已然是难得。” 祁北南不是个在乎相貌的人,也并不喜欢旁人鼓吹他的容貌。 不过受萧元宝这样说,嘴角还是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心中难免荡漾。 他一把拉住后退回去的萧元宝的手:“那是这玉面小郎君难得,还是我难得。” “那自然是哥哥呀。” 萧元宝立答道:“街市上的人如何能与哥哥相比较的。” “最好是别油嘴哄我。” 萧元宝心想不哄,只怕有些人回去,合着一张嘴,晚间饭都不肯吃饱。 以前觉得再是沉稳不过的人,不知怎的跟越长反倒是长回去了似的,他觉着祁北南有时候十分的小孩儿心性。 也不知是不是有的人就爱反着长,寻常人都是年少活泼浮躁,随着年纪见长,慢慢也就稳重了。 而有的人则是少年老成,很是沉稳,而年长以后,因已足够沉稳,反倒是长出了少年时应当长却没长的性子出来。 祁北南就是这般。 前些日子铁男记做了宅子里账,他就夸说了句铁男字写得愈发好了,账记得也条理,待着年后去了州府那边,定然能将那头打理好。 祁北南便说作何只夸铁男字写得好,账算得清楚,却不夸他教导的好。 萧元宝以为他与自己说笑,便戏谑了他两句,不想人去了书房里头待了大半日,闷着脑袋看书写字,茶水不喝,晚间饭也不吃。 明眼人都晓得他不痛快了,可他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儿,也想不出究竟哪里教他不舒坦。 他想了大半晌才十分怀疑的把可能归结在这头上,心中依旧是不信以他的性子会为这样的小事情不高兴,便端了一盏子糕饼过去,虚夸了一通他字写得好,又说了当真是老师教的好,铁男才大有进步。 不想如此一席话下来,人还真就高兴了。 晚间说不饿不吃饭的人,又能吃进去宵夜了。 萧元宝心中摇头,想着人可当真是复杂得很。 两人一道走着家去,到巷子上。 远见了个带着锦制方帽的中年男子叹着气从他们宅子门房处出来。 瞧着打扮,似是个商户。 祁北南握着萧元宝的手,将人拉着避进了小巷里,只等着商户扭头上了小轿儿,这才重新出去。 若是这番迎面碰上,少不得教人拦着攀谈。 萧元宝道:“这两日怎求见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一日里头就能来好几拨人。帖子更是堆起了大叠。” “前些日子秦镖头进了宅子吃到了茶,那些想拜见的商户瞅着有人得进了门去,以为是开了口子,也便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钻。” 萧元宝见此说道:“商户日子过得滋润,这般几番受阻,竟也还舍得下脸面来求见。当真是叫人意外。” 祁北南轻声道:“农户想方设法要教庄稼能够长得好,施肥除草,松地浇水,只求着多两升半斗的粮食;商户为谋取上多一成半成的利,生意安顺长久,自然也能百折不挠,用尽心思。” “我的傻哥儿,人活世间,要想能得好日子过,都得费心经营。舍下脸面就能成的事儿,也不算太难的事儿。” 萧元宝点点头,心头倒是对这些为着经营好日子的人生出了几分钦佩来。 两人刚进宅子,赵五哥便说他们出去这些时间,又来了三趟人请求拜见解元大相公的。 有人硬要塞礼,只教赵五哥都给退了回去。 人见送礼不成,转留了帖子和信函。 萧元宝在书房里坐着,得了祁北南的许,把信函拆开。 这些商户不得见祁北南,又送不上礼,便只能留信函,只盼着如此能够进宅子来吃茶。 萧元宝瞅着有个茶商留的信函,信中说若是祁北南乐意将他收揽至门下,愿意供奉原本要缴纳给朝廷的八成商税。 除此之外,另还愿意给两家生意不错的茶铺归于祁北南名下,一间铺子岁进八十贯钱。 萧元宝唏嘘:“这条件也开得太好了些,光是瞧信函就觉着心中动荡了,若是再由着他们登门拜访,当面言谈,凭借商户那张巧嘴,岂不是很容易就将人给说动了去。怪不得哥哥不教他们有登门之机。” “他们此番出手阔绰,拜在了咱们门下,便是免去了商税,可却只留原本供奉朝廷商税的一成,还搭上两间生意好的铺子,还能有利么。” 祁北南吃了口茶:“你可晓得商税是多少?” 萧元宝道:“四成呀?明文上不是这般规定的么?这四成,狡猾的商户还能逃不少呢。” 祁北南不紧不慢道:“这四成不过是明面上的而已,商户能狡猾逃一些。朝廷官府也不是吃素的,除却名录上的四成,每年还有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三五月间税差就能到这些商户铺子去十几回。” “商户纯只是商户,半点子官场人脉都没有,今日税差前来说要缴一回关税,明日税差又上门来说天气炎热,为防火情,商铺又得缴纳一笔税费作为官差巡火情所用。种种收钱名录下来,一年到头来,还不如农户。” “可税差去的再是频繁,商户也不敢不缴纳税钱,胆敢相抗,官府便寻着名头查封,教人生意都没得做。这朝是更没有进项了,商户还能如何,只能咬牙经营。” “但若背靠了官户,也便是有了背景,经营也就能稳妥许多了。好些官差讨要税钱的名录是没有朝廷律令的,也便不敢与有官户背景的商户叫板,常言道打狗看主人,话糙了些,理便是这个理。” 萧元宝微吸了口气,他是农户人家出来的,此前与商户其实接触并不多。 便是有接触,人家经营生意的也不会与你闲谈起这些私密事来。他只见商户衣着光鲜,出门不是香车,便是轿子,出手又阔绰,最是过得滋润。 可又听士农工商,商排在末端。 今听得祁北南如此说,他才晓得其间的不容易来。 这样一说,他倒是更明白了家里都说了谢绝见客,商户还孜孜不倦的前来拜见。 他哥哥现在不仅是举子,还是解元郎,秋闱的头名,中进士的可能是极大的;而中了进士,不必多言能做上官,且不是芝麻绿豆难升迁上去的小官儿,简易盘算都晓得是前程远大之人。 商户怎能不想抱上大树。 “再瞧瞧这封呢。” 祁北南闲来无事,见萧元宝没有这些事上的见识,也便愿意教他再开些眼界。 将来也不会教些蝇头小利所打动。 萧元宝便又拆开了一封烫金封面的信函。 这回是个盐商送上的。 内里说愿意所贡献朝廷的商税全部奉于祁北南,并另献上金银两箱,三进宅院儿一间,调教极好的扬州瘦马。 出手比那茶商更是阔绰丰厚。 萧元宝蹙起秀气的眉毛:“扬州瘦马是何物?” 祁北南听萧元宝念信时眉头便不由一紧,如今又见他特地询问,一时还不知如何答。 “便是一种礼。” “甚么礼?还需得调教?” 祁北南默了默,总不能说是扬州那头的一种马。 想着也没甚么好瞒的,便据实与萧元宝谈:“就是那些家境贫寒,相貌却生得好的女子哥儿,教有心人买了去,打小的调教,最后再送往达官显贵手上以供消遣。” "这些富人不将人作人看,以此戏称。" “无耻!” 萧元宝骂了一句,将那信函径直丢置去了一侧。 祁北南与萧元宝道:“不仅商户把人以礼相送,官宦间也不乏有互赠娇妾小哥儿的。” “都是些可怜人,命不由己,辗转于不同人身边。” “可还觉着相貌好受人欢喜,全然还是好事情了么。” 萧元宝抿了下唇:“我晓得了。” 转他又看向祁北南:“哥哥怎知道这许多的事?” 祁北南眸子斜动了一下,道:“也是听人说的。县学,宴上,酒过三巡总有些人爱侃话,将这些吹嘘出来,作为谈资。” 萧元宝心想富贵之人,衣食不愁,当真是会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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