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吞咽口水,声音干涩发紧。 尤江江紧急传音,拔腿就往泽兰雅筑的方向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神色慌乱无助极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魂离体,沈栖梧轻轻一飘,来到韩思柏面前。他坐在茶台上,坐在自己身边——准确来说,应该是自己的尸体身边。 尽管无效,但韩思柏还是锲而不舍地输送灵力。他竭力遏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手臂青筋暴起。 沈栖梧见了,不禁摇头:但凡韩思柏探一探他的脉搏,就知道凉透了;即便没有凉透,丹田经脉俱损也是个废人了。 不多时,天际云海中飞出一道白袍身影,转瞬即至。 是裴云岫。他眉宇深沉,目光锁定,径直而来,衣摆掀风。 沈栖梧托腮。他死后灵魂飘荡的经验丰富,大约是仗着无人能看到自己,他开始放肆打量起了疾步走来的裴云岫。 从前因为小白鸟耳提面命双修,他一直回避裴云岫,如今细看,当真是高山冰莲,美玉之姿,尤其是那双浅色如寒霜覆雪的眸子,极为冷艳。 距离越来越近,倏地,对方视线停留一瞬,沈栖梧一惊,竟有种对视的错觉。他赶紧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不动声色飘远。 “无碍,只是暂时昏迷。” 裴云岫横抱起沈栖梧的身体,如是说道。 韩思柏闻言,一直紧绷的身体稍缓,但还是求证似的:“师兄真的……没事吗?” 裴云岫点头:“嗯。” 这一声笃定又安心,弄得沈栖梧都有些不确定了:没死透,还有救? 他又飘了回去,想检查自己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以裴云岫为中心,地面传送阵光芒乍现。一阵吸力传来,他好巧不巧就被传送阵的余波一同卷走了。 飞泉瀑布,灵气馥郁。这是到了泽兰雅筑后的灵池? 水面无风自动,下一刻,沈栖梧就见水波聚拢成六角聚灵阵的形状,而中央正缓缓升起一座圆台。 圆台对应聚灵阵的六个方位,竟然都镶嵌了一块龙髓灵石。这圆台也不简单,冰透水润,竟是一整块千年水玉雕刻而成。 裴云岫飞上圆台,将他的身体平躺放下。 聚灵阵启动,龙髓金色流沙般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身体。这还没完,不知怎地,原本温养在丹田的本命法器——三只星曜箭,竟然没有随着丹田破碎而断裂。 三只星曜箭飞出体外。原本通体黑亮的星曜箭表面浮现出青色翎羽纹路,最后,渐渐地,星曜箭竟整个化成了翎羽模样。 箭镞成了凤镜,箭身成了轻盈灵动的尾羽。 传闻,游安乃灵脉化形而成的凤凰,其凤尾蕴藏神力:溯回回到过去,窥虚窥探未来,共感与天地共感,赋生活死人医白骨,死灭彻底抹杀生灵。 沈栖梧就飘在自己身边,低头双眸圆睁,看得真真切切。 他看到三尾翎羽重新飞回身体,顷刻间,翎羽纹路布满全身,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经历重塑。 血肉剥开,白骨融化,又重新长出新的血肉和骨头。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完成,最后,只留下一片猩红的圆台和灵池,异常刺目。 沈栖梧内心的惊诧,最后都化成了一丝后怕:还好灵魂不用承受这一切。 裴云岫施了个清洁术,尔后抱着他的身体离开了。 沈栖梧赶紧跟上。他全方位观察裴云岫,凑近了看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原因无它:方才,裴云岫全程面无波澜,甚至习以为常。 三支星曜箭对应三根尾羽。小白鸟是南境羽族的妖,又曾言:裴云岫窃它一物,至死方归。 以他对小白鸟的了解,这话必定充满了艺术的加工,但不妨碍沈栖梧好奇到底是何物:也是根羽毛? 不知不觉,沈栖梧跟着裴云岫来到了卧室。 裴云岫俯身,将他放到床上。与此同时,“砰”房门猛地被推开,轮椅碾路的声音紧随其后。 是秦湛。秦湛擅剑,肩宽手长,身型魁伟挺拔,其气势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不容忽视。他的面部轮廓刚毅,此时眼尾下沉颇有不怒自威之意。 但随着房门被打开,轮椅跨过门槛入内,他的表情也有所变化。 秦湛关切问道:“师兄这是?” 他视线往床里面探寻,却被裴云岫阻挡。而裴云岫给沈栖梧掖好被角,确认重塑身体无碍后,这才转身看秦湛,薄唇轻启:“师弟的腿,就治好了?” 沈栖梧闻言,也飘过去看秦湛:送他的出关礼——缚仙链封禁灵力的手镯被他取了下来,握在手中把玩,忽而掰开四瓣,忽而又组成一个整体。 他着重看秦的腿:上头罩了件黑色薄毯,还是老样子,似乎根本没治。 “静室驱魔,沈师兄迟迟不到,师兄又急匆匆离开,我心悸难安。宗主也说我心绪不稳,对净化魔气不利,就放我离开了。”秦湛轻描淡写,“所以师兄,到底……” “发生了什么?” 秦湛话未说完,泽兰雅筑外又来了几个人。一道沉肃威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道略微柔和但同样沉稳有力的声音。 “师弟莫急。我瞧着问题不大,小辈之间的感情问题,我们插手算是个什么事儿?就让他们仨自己解决。实在不行,还有择言,他一手创办灵契司,潜心研究情爱之事,很受年轻修士追捧。如今修仙界结为道侣,谁不请他去当证婚人,更甚者还要灵契司盖个戳,发个纪念品。” “你晓得个屁!你都不晓得现在事情有多严重!我的两个徒弟都对你徒弟有意思,执念顽固,见面就红眼,水火不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秦湛那是闭关修炼不慎,走火入魔,可他非要咬沈栖梧一口,说是他陷害的!你他爹地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要不是我忙着诛邪盟,也不会叫你徒弟带我徒弟!” 被迫陷入三角关系的沈栖梧:“……” 但转瞬,“?” 竟然是秦湛自导自演陷害于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他本人不知道? 沈栖梧的心情五味杂陈,他还为此怀疑了裴云岫,趁对方受伤虚弱的时候,大打出手。 而始作俑者本人秦湛泰然自若,金锐圣尊的话并不影响他把玩手镯:拜入怀明宗之前的记忆被洗去了。重生时,他依稀记起了些片段。 大约是五岁那年,红墙金瓦的皇宫内,他正与父皇、母妃用膳,忽然,太监领了个比他大两岁的稚童进来。 那人锦衣华贵,腰间的小小君子玉会随着对方的动作发出悦耳声音。 父皇宠溺地摸了摸他脑袋,说:“日后他就是你的伴读了。” 大约是七岁那年,母妃失宠被打入冷宫。他孤苦无依住在皇子所里,饱受欺凌,曾经疼爱他的父皇再没来看过他一眼,甚至连伴读也离开了他,成了别人的伴读。 大约是十三岁那年中秋家宴,他偷偷溜进冷宫看母妃,父皇却突然冲进来,掐着他的脖子用力提起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痛恨:“异域妖妃生的妖孽杂种,烧死你们!” 他被掐得昏死了过去,再睁眼时,黑焰冲天,他浑身都被烧烂了竟然都没死。 求生的欲望压制了他浑身的剧痛,他杀了个太监,奋力伪装逃出皇宫,宫门外角落里恰巧停了辆马车,他记得,那是曾经那个背叛他的伴读家的马车。 听说那个伴读身体垮了,沉疴难治,要去修仙,后来,他抢了那个唯一的机会,这才成了金锐圣尊的徒弟。 前尘记忆和前世入魔的经历联系起来,秦湛不难推断出十三岁那年,火烧冷宫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母妃是魔尊萧皇那缕分-身转世,临死前觉醒,以身献祭,保住了他的身体,并一直附身他的脊背里,伺机夺取身体。 他这具身体堕魔是必然,前世有沈栖梧害他走火入魔名正言顺,可这一世沈栖梧不再有陷害的举动,那他只能主动让沈栖梧“陷害”了。 只是愤恨难平的是,前世沈栖梧害他断腿残疾,修为被废,逐出师门,他却不能亲自报仇,折磨沈栖梧,只能附在上枭剑中不痛不痒地旁观魔尊萧皇一寸寸敲碎沈栖梧的腿骨。 * 泽兰雅筑外,说话之人是崇元仙尊和金锐圣尊。 尔后,又传来一道温润含笑,伴随着折扇开合的声音,是择言仙君:“我尽力了,在沈七的传音纸鹤上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就想着能让小裴的春心萌动一下,知晓知晓这人世间最纯粹朴实的爱欲,可小裴无动于衷,我也没辙,总不能按头强迫两人吧。” 金锐圣尊啐了口,他正在气头上:“呸!要脸不,你和他们是一辈的,占什么便宜。” “还有,你懂个屁!你凭什么就认定小裴和沈七是一对?我看着小裴该是对秦湛有意思才对,出关这些日子里,秦湛一直住在泽兰雅筑,是小裴邀请的。” “你几百岁的人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不见你找个道侣?还灵契司,简直就是纸上谈兵,瞎点鸳鸯谱,也不知道祸害了修仙界多少道侣!” 择言仙君说一句,金锐圣尊能嘲他十句。最后择言仙君闷声憋了一句,很小声的气音:“三人行,也不是不可以。” 金锐圣尊听到了,但没听懂,吼道:“你说什么?” 择言仙君晃脑袋,一本正经:“没什么,我就是希望他们三个人好好相处,莫生龃龉。” 他摇着扇子叹息:明明当年戈澜大战,金锐圣尊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平声静气,最是儒雅随和了。哎,岁月如刀,面目全非啊。 屋内的沈栖梧听得真真切切,他:“?” 纸鹤中,苍九时和裴云岫的传音对调,是择言仙君动的手脚? 沈栖梧的第一反应不是责问择言仙君,而是——那他一定记得苍九时的存在! 可等他飘出去,却听见:“苍九时是何人?” 尤江江扶着灵力使用过度的韩思柏,完整复述当时见到沈师兄发生的事情。 崇元仙尊、金锐圣尊、择言仙君无一例外,都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很显然,苍九时存在过,但所有人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都被抹去了。 * 金锐圣尊刚赶回怀明宗,静室不见秦湛踪影,他马不停蹄来泽兰雅筑逮秦湛回去驱魔。如今又冷不防听说自己另一个徒弟重伤昏迷不醒,他面色极其凝重。 金锐圣尊风风火火冲进卧室,却在见到裴云岫后急刹车,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沈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不要紧?” 金锐圣尊边问边走上前去,要探查床上沈栖梧的身体状况。 裴云岫却先他一步,“与生契残片,大概是为情所困吧。” 他指尖一勾。沈栖梧识海、丹田中,青色与金色交织的与生契符文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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