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奋笔疾书地罗列阉宦罪状的学子们听到他的声音,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卫听澜觉得自己被狼群包围了。 “澜弟啊!” “九隅啊!” 众人一拥而上,抱团狂呼:“你们可回来了!” 祝予怀从没见过这架势,一时懵得找不着北。在人群拥上来之前,卫听澜眼明手快地揽住他的腰背,逮着个空子钻了出去。 众人怔神之间,卫听澜站稳了脚步,蹙眉看向祝予怀的左手:“手没事吧?” 祝予怀这才想起自己被包扎严实的左手,忙道:“没事。” 卫听澜不放心地凑近检查了一下,确认没压着,才松了口气。 学子们看着这一幕,也意识到唐突了,都不好意思地退开了些。 季耀文方才没挤进来,这会儿才找着机会,高高扬起一张硕大无比的长卷,颇为自豪道:“澜弟,九隅,请愿书在这儿,最显眼的地方给你俩留了空了!” 祝予怀闻言望去,见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学子们亲手签下的名字,一时心有动容。 他虽理解卫听澜想要做的事情,但始终觉得不安。光凭他们两个尚未入台的学子,短时间内虽能掀起些风浪,但要祓除芝兰台体系中固有的弊病,并非易事。 众志成城,有学子们如此鼎力相助,困难就会小很多。 他慨叹道:“诸位倾力帮扶之情,我与濯青在此谢过了。” *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回过神时,祝予怀都有些头昏眼花。 他伤了一只手,洗漱更衣都多有不便,但又实在不好意思让卫听澜帮忙,只能自己悬着一只手磨磨蹭蹭地捣鼓。 等终于换好衣裳爬上床,卫听澜已经掌着灯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卫听澜看着他那只伤手,想起白日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待人躺下后,卫听澜替他盖好被褥,叹气道:“你晚上翻身时当心一些,莫要压着了。” 祝予怀稍动了动,从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没关系,压疼了我自然会醒的。” 卫听澜一听这没心没肺的话,气得好笑:“你非得叫人操心是不是?快把手搁好。要是真压到了,我就把你这手捆起来栓在床头。” 祝予怀把脑袋埋回了被子里,闷闷地嘀咕一声:“凶死了。” 卫听澜拿他没办法,哼笑道:“行,那我今夜不睡,就守着你了。” 祝予怀只好规规矩矩地把左手伸到了被子外:“我放好了。” 卫听澜便探出身去吹灭了灯。 夜色弥漫,窗外有细微的虫鸣,可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睡意。 卫听澜只要一闭眼,就止不住地回想起那名宫侍扬手刺下的羽箭。 差一点就要再次失去祝予怀的痛意,蚕食着他岌岌可危的神智,以至于他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轻到几不可闻的呼吸时,都会忍不住心生恐慌。 在这样辗转反侧的夜晚,拥抱祝予怀的欲望,就像溺水濒死的人对于浮木的渴望,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卫听澜无比期望身边的人快一些睡着,这样他就能偷偷凑过去,装作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把这个人整个圈进自己怀里。 但祝予怀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在卫听澜心怀鬼胎地酝酿着自己的计划时,他听见身边这祖宗小心翼翼地开口:“濯青,你睡着了吗?” 卫听澜:“……” 我在等你睡着。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想法,卫听澜保持了沉默,没有应声。 然后他就听见祝予怀窸窸窣窣地朝自己靠近了一点,又悄声问了一遍:“真的睡着了?” 卫听澜的心微微悬了起来。 祝予怀的呼吸离他很近,身上的暖意几乎挨着了他的胳膊。 再然后,他感觉祝予怀的额头极轻地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夜晚有些过于静谧,以至于祝予怀靠过来的那一瞬,卫听澜甚至能听见他的发丝滑落下来时软绵绵的声响。 “别装了。”祝予怀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分明还醒着。” 卫听澜悬着的心顿时不会跳了。 屋内一片死寂。 祝予怀戳了他一下:“濯青?” “你……”卫听澜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磕磕绊绊地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祝予怀笑了:“你再不呼吸,我就要起来喊救命了。”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谁都没有动。 祝予怀只笑了一下,声音又轻了下去:“我睡不着。我有些后怕,还有些担心庞郁。” 卫听澜想到生死难料的庞郁,心情也有点沉重。 即便有东宫的人尽力看护,但蛇毒能不能挨过去,终究得看他自己。 庞郁再是讨人嫌,到底是被牵连进来的一条人命。 “生死有命”这样的话卫听澜说不出口,只能低声道:“我会替他报仇。” 祝予怀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自进芝兰台的头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能利用藏书阁来布局,并驱使宫侍来加害我的人,应当不是等闲之辈。你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猜测吗?” 卫听澜思索片刻:“你是指……” 祝予怀摸索到他的胳膊,用手指轻轻写了个“谢”字。 ——有人想要诬陷谢家,或是更进一步,扳倒太子,谋求东宫之位。 他轻声道:“我原本没想通,我一个无官无职之人,到底是哪一点叫人如此忌惮,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但我今日见到了太子,才忽然想明白了……也许是因为父亲。” 他的父亲是太子师,祝家天然就属于东宫一系。 他姓祝,且肩上还背负祖父留下的贤名,那暗地里图谋东宫之位的人,自然会担忧他投效太子,成为太子登位的助力。 所以那个要害他的人,有可能是某位皇子。 卫听澜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试探地问:“那你猜测,是谁?” 祝予怀叹气:“我不确定。”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似乎哪一个都有可能。 卫听澜沉吟片刻,也隔着衣料在他胳膊上划了个“四”字:“我觉得是他。” 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大皇子成年后便远赴封地,跑得比谁都快,据说连行李都没怎么打点,就迫不及待地要乘车远行。 澧京出乱子时,他甚至连面都没露过。 而二皇子……他根本就不在乎东宫之位,他盯着的一直都是皇位。 而且卫听澜不觉得二皇子会放着祝予怀这个天赐之才不去拉拢,反而一上来就将人赶尽杀绝。 剩下的便是那阴晴不定的四皇子。 祝予怀思忖了半晌,道:“他的母家是裴家……的确可能性很大。” 大烨的朝堂架构,主体为三省六部,其中枢是中书省与门下省组成的政事堂。而政事堂中的首脑人物,便是四皇子的外祖父,中书令裴颂。 政事堂负责商议国家大事,起草诏书,担任的角色类似于前朝时期的宰相。 但明安帝并不乐意见到相权过于集中的情况,相比于政事堂,他在遇到抉择不定的大事时,更倾向于向翰林学士问策。 翰林院的前身为文学馆,初设时广纳天下饱游沃学之士。这些人最初甚至没有品级和官阶,仅仅是一群环绕着皇帝的文人墨客。 但随着朝堂局势日趋复杂,翰林院的地位也逐渐提升,到了本朝,已从陪同皇帝进行文娱消遣的文人团体,成为了类似于天子秘书的角色。 祝予怀知道,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被人称为“提笔安天下”的祝公,就是因为有些时候,明安帝会绕过政事堂的商讨流程,直接命翰林院草拟诏书——与中书舍人起草的“外制”相对,翰林院起草的诏书被称为“内制”,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皇帝本人的意志。 而这也就意味着,翰林院与政事堂之间,存在着难以忽视的制衡关系。
第072章 心声 祝予怀揣着满腔心事,在脑海中推演了半天,到底还是累了。 两人絮絮地说了会儿话,卫听澜听出他的疲倦,安抚道:“别想这些了,早些歇息吧。” 祝予怀的眼皮早就开始犯沉了,轻轻应了一声。他平躺在榻上,脑袋挨着卫听澜的肩,就好似有了一点落在实处的安全感。 卫听澜在黑暗中睁着眼,细数着他逐渐绵长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卫听澜极慢、极慢地侧过身,觑向身边人近在咫尺的睡颜。 夜色里虽只看得清个朦胧的轮廓,但那柔和的眉眼,鼻梁,唇瓣,就像刻在脑中似的,越描摹越清晰。 卫听澜凝望了许久,终是没能忍住,凑近过去,在他的眼尾落了个极轻的吻。 祝予怀睡得不太踏实,眉峰微拢起来,下意识地朝他偏了下脸。两人呼吸相错的那一刻,卫听澜只觉得胸腔里狂鼓乱敲,萦绕于心的渴望几乎要满溢而出。 他在拥抱的冲动和仅存的理智之间艰难地抉择着,最终还是铤而走险,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一只手。 就在这时,祝予怀露在被子外的左手忽然扬起,毫不犹豫地把他的胳膊打了回去。 卫听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心跳骤停,立刻闭紧了眼假寐。 屋内寂静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心虚中缓过神来,睁开一只眼向边上瞟去。 祝予怀仍在熟睡中,甚至连那只受伤的左手也没收回去,就这么顺势搭在了他胸前。 卫听澜:…… 就说该把这不省心的左手给捆起来拴在床头! 想归想,他到底还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护着祝予怀那只伤手,生怕他再乱动碰着。 祝予怀全然不知他复杂的心理活动,似乎还觉得这个姿势挺舒服,又埋头往他身边蹭了蹭。 这回,卫听澜是彻底不敢动了。 这一夜,祝予怀睡得超乎寻常的安稳。 次日天亮时,他悠然转醒,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抱了个大火炉,手脚都被捂得暖乎乎的。 祝予怀迷蒙着双眼,疑惑地摸了几下,忽地被人捉住了手腕。 “痒……”卫听澜梦呓似的嘀咕了声,伸臂把他往怀里一捞,“别乱动。” 祝予怀一时不防,被他结结实实抱了个正着,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与此同时,卫听澜脑子里嗡鸣了一声。 两个人僵硬地贴在一起,祝予怀的脸几乎埋在了他的肩颈,微乱的呼吸正挠着他的喉结,激起一阵战栗。 卫听澜只觉一阵狂风从心间凌乱刮过。 他干了什么?他干了什么!! 他在祝予怀睡醒了的情况下,把人捞进怀里了啊!!!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卫听澜在心里狂呼乱叫的同时,祝予怀也慌得不行。 他的左手搭在卫听澜的腰上,鼻腔里尽是卫听澜身上被太阳晒过的草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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