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们都怔愣了。陈闻礼神色微凝:“庞兄,这捕风捉影的话,还是莫要胡说了。” “你维护他做什么?”庞郁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吧。那姓祝的说是在雁安养病,可‘白驹’的美名一出,他就转道回澧京了,刚一入京,又大张旗鼓地向京中善堂捐赠织毯。这桩桩件件,不都是在给他自己造势么?” “不对啊。”仍有学子将信将疑,“我听闻那些织毯,是白驹以寿宁侯世子的名义捐的。” 庞郁嗤之以鼻:“那不更可笑了么?分明是他蹭了谢幼旻的光,可最后百姓称颂的人是谁?他自己分文不出,凭着借花献佛就博了个好名声,我说此人沽名钓誉,说错了吗?” 众人顿时哑然。 陈闻礼面露难色,息事宁人地劝道:“庞兄莫要动怒,那毕竟是祝掌院的独子,又得圣上照拂……往后做了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得罪了他,总不太好。” “我会怕他?”庞郁神情轻蔑,“谁乐意奉迎这等心机深沉的伪君子,自去便是!” 说罢,他便不屑一顾地甩手而去。 这三言两语的对话,被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学子们神色各异,谁都没再开口。 陈闻礼注视着庞郁离去的背影,半晌,几不可闻地哂了一声。 四殿下说的果然不错。这庞郁狂妄自大,不讨人喜,唯一的可用之处,就是生了一张能搅弄风云的利嘴。 * 不知过了多久,圣驾终于到了。 学子们起身叩拜恭迎,明安帝在宫人浩浩荡荡的簇拥之下,登上了视野开阔的高台。 高台上已摆好了筵席,明安帝遥居最上,下首为几位伴驾的皇子。山呼过后,明安帝抬了下手,便有几个宫人抬着盖了绸布的物什走了上来。 “今日比的是射术,那朕就设个应景的彩头。”他笑说,“这落月长弓,是前朝名匠何攸所造,谁得了头名,便归谁了。” 传话宫人将这消息一层层传递下去,场下的学子们都隐隐亢奋起来。 若能拿到御赐的长弓,那可是极大的殊荣! 卫听澜听到时,却蓦地怔住了。 落月弓……那是前世祝予怀所用的长弓。 他的心略微收紧,看向身边的人,祝予怀也和众人一样仰望着高台,眼中似乎有些艳羡,却没什么志在必得的热切。 似乎知道那把弓与自己无缘。 卫听澜攥了攥拳——他要替祝予怀把那把弓挣回来。 彩头定下后,明安帝没再多言,示意主考官员直接开始。 射术的考察项目,分步射、筒射、骑射、长垛。考生八人为一组,依序一次性完成所有项目。 为着提高效率,前组上场时,下组需得候场;待前组转去下一个场地时,下组方能及时接上。 规则宣读过后,便开始第一轮抽签。 学子们看不清高台上的抽签流程,只能静待呼名。好巧不巧,第一轮就抽中了卫听澜。 离去之前,他仍有些不安,视线扫过一旁的季耀文时,忽然灵光一现。 他向季耀文正色道:“平章兄,有件至关紧要的事,需得托付于你。” 季耀文顿时肃然:“你说。” 卫听澜压低了声:“我与九隅兄在芝兰台这几日,总觉得有人暗中窥视。我上场后,还望几位兄长看顾一二,莫让行迹鬼祟之人靠近他。” 季耀文想到祝予怀过于惹眼的容貌,警觉起来:“澜弟放心,我保证一只蚊子都叮不着他。” 卫听澜心里这才有了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武试锣声敲响,场边看台就骚动了起来。 依明安帝的意思,这武试是年轻人的竞技赛事,理当热闹些。是以学子们都大着胆子拥到了栏杆边,给同窗呐喊鼓劲。 祝予怀仍旧坐在原位,凝神眺望着场上。 步射场地上,五个草人一字排开。以锣声为指令,考生需在第二声锣响前,依次射中它们的头、眼、颈、心、腹。 卫听澜是头一个上场,祝予怀看着他勒紧臂缚,从弓架上随手捞起一把弓拈在手中。 锣声一响他便迅疾地开了弓,强劲的箭势直接把第一个草人射得翻倒过去。 他也不停顿,一边移步一边疾发,五支箭几乎是首尾相连地窜了出去,箭箭命中要害。 看台边静了一瞬,霎时响起冲天的喝彩声。 季耀文激动地握拳:“澜弟可真行啊!” 到点的锣声这时才响了。 祝予怀看到场上的卫听澜朝这边转了过来,招了下手,仿佛在回应谦益斋这头尤为热烈的欢呼声。 但祝予怀觉得,他好像是冲着自己笑了一下。 高台上的唱名还在继续,不时有点到名的学子钻出人群,跑下去候场。 步射结束后,卫听澜一行便往下一个场地走去。 恰这时,祝予怀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转过头,就见陈闻礼浅笑示意,走到了近前:“颜兄,祝兄,在下是来还几日前所欠银两的。” 他从袖袋中取出两枚碎银,道:“卫郎君还在场上,他那一份,还望祝兄替我转交。” 颜庭誉和祝予怀看着他,都没有动。祝予怀盯着他手中的碎银,略微皱眉,下意识地往后稍了稍。 陈闻礼见状,上前一步:“祝兄……” 却被季耀文眼明手快地一挡。 他狐疑地打量着陈闻礼,又看了看身后明显不安的祝予怀。 季耀文的神色慎重起来,开口就道:“你休想趁机摸九隅的手。” “……”陈闻礼笑容一顿,“什么?”
第069章 擢兰试·生死 两人僵持间,颜庭誉开了口:“九隅一会儿也要上场,弄丢了就不好了。刚好我武试弃考,不如都给我?” 陈闻礼看着她伸出的手,又看向被季耀文牢牢挡在身后的祝予怀,停顿片刻,歉意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将其中一枚碎银放到了颜庭誉手中,另一枚却负手收了回去。 颜庭誉眼神玩味地瞧着他:“怎么,怕我私吞啊?” “颜兄别多想。”陈闻礼不太自然地笑了下,“我只是忽然想起,上回太过仓促,还未向卫郎君正式道歉。还是等他下场后,我当面还予他吧。” 说罢他也未久留,行礼告辞后,便匆匆转身离去。 颜庭誉拈着手中的银两,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问祝予怀:“你觉得这人有问题吗?” “有些古怪。”祝予怀犹疑地说,“只是我想不出来,那银两上,能有什么蹊跷?” 季耀文诧异地看着他。 这傻孩子,差点被揩油了怎么还想到银两上去了? 颜庭誉思忖道:“他若是想还银两,圣驾到之前也能还。偏偏挑在澜弟不在时托你转交,说没问题我是不信的。” “没错。”一股莫名的责任感从季耀文心底升起,“九隅放心,有我和崇如在,断不会让宵小之辈占了你的便宜。” 颜庭誉和祝予怀同时转过头,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颜庭誉略微眯眼:“我总觉得,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 陈闻礼回去后没多久,又借着解手的名义离了席,在溷轩后的幽僻处与人会了一面。 暗处的人问:“东西没给出去?” “是,他们似乎对我起了疑心。”陈闻礼低声解释,“不过确定了一件事,白驹似乎不打算弃考。” “是么?”对面细声笑了,“那倒好办了。这事你不必管了,算你个报信的功劳。” “多谢公公。”陈闻礼一边说,一边就往袖袋里摸出了银两想递上。 谁料被那人嫌弃地拍开了手:“这次就不必孝敬了,脏得很。” 陈闻礼有些难堪,捧着银两解释道:“这枚是干净的……” “一个袖袋里搁着,多少也沾点腥。”那人停了停,又道,“劝你一句,黄鳝血邪门得很,要是洗不干净呢,还是把这银两都扔了好,免得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陈闻礼讪讪道:“公公说得是。” 两人说完了话,四下扫视一圈,悄无声息地顺着来路各自走了。 没过多久,高台上的唱名就轮到了祝予怀。 卫听澜还在进行筒射一项,季耀文望着拥挤的人群,道:“九隅,我送你入场吧?” 祝予怀起身笑了笑:“有劳平章兄。” 季耀文跟母鸡护崽似的,一路兢兢业业地将他护送到箭场的入口处,而后就只能看着宫侍引他入内了。 步射候场的空地上,已有学子三三两两地在等待。不知为何,祝予怀总觉得自己入场时,那些本在私语的考生都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他隐约觉得古怪,环视一圈,这些人皆是他不认得的生面孔。 其中最惹眼的,要属一名面如刀削的高大青年,那人独自站在弓架旁侧,看人时总有种眼高于顶的睥睨之态。 祝予怀按下心中那股怪异感,向登记的宫侍报了姓名。就在他提出骑射、长垛两项弃权时,那弓架旁的青年忽然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祝予怀抬头看了他一眼。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面上的不屑和鄙夷。 祝予怀略略蹙眉,想不出自己何时同此人有过过节。 宫侍记了名,例行公事道:“前方赛事未止,还请郎君在此稍候。那弓架上的弓,从三力到十二力不等,您可提前选取趁手的试用。上场之前,自会有人来分配箭囊。” 祝予怀颔首道过谢,便向弓架走去。 站在弓架旁的庞郁注视着他,见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脸上隐约露出些不快。 就好像刚才的取笑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似的。 祝予怀在弓架前站住了步,思索片刻,向最下方的三力弓伸出手去。 却被人先一步按住了弓弣。 “祝郎君。”庞郁好整以暇道,“既来参赛,何必藏拙啊。” 周围的学子都悄悄望了过来。 庞郁笑意渐深,抬手一捞,将一把七力弓重重押在祝予怀掌中:“我看这一把,才配得上名冠天下的‘白驹’。” 场上赛事不止,看台边人声鼎沸,几乎无人注意到候场处这一角的龃龉。 祝予怀握着手里的硬弓,实在想不通这人的动机。 “多谢兄台好意。”他抬起眼,平静地直视对方,“只是可惜,这弓我拉不动。” “哦?”庞郁挑眉,“那看来这‘白驹’也不过……” “根本没有什么‘白驹’,”祝予怀径直打断,“都是乡野谣传而已。” 庞郁正要出口的嘲讽一顿:“什么?” 祝予怀微笑道:“所谓‘白驹’,不过是我沾了父辈才德的荣光,被世人误解得来的虚名罢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庞郁脸色几变,半晌没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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