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呐呐道:“谢了。” 颜庭誉眉梢微挑:“‘谢了’的意思是,你赔?” 卫听澜怔愣住了,下意识回答:“要多少银两?” “等等……”地上那名狼狈的学子已爬了起来,歉疚地插话,“是我的过失,我赔吧。” 说完又向他们施了个平辈礼,不好意思道:“在下陈闻礼,惊扰几位同窗了。你们没受伤吧?” “我穿得多,没烫着。”颜庭誉轻掠一眼,“他二人更没可能了。” 陈闻礼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先带两位兄台去更衣?” 卫听澜看了眼祝予怀,摇头:“我就不去了。” “我也不去。”颜庭誉淡淡道,“学子青衫三百文一件,再加上他身上这件,便宜点算你半两银,掏钱吧。” 陈闻礼顿了下:“抱歉,我没带钱袋。要不两位随我一道去住处……” 颜庭誉干脆地打断:“我风寒未愈,走不动。你写张欠条,得空了把银两送来谦益斋就行。” 陈闻礼挣扎道:“可我也没带纸笔……” “写食谱的公公那儿可以借。”颜庭誉深深地看他一眼,“陈贤弟,还有异议吗?” 陈闻礼:“……没、没有了。” 最终,陈闻礼忍辱负重地写下欠条,被颜庭誉盯着按了手印。 这饭是没法吃了,祝予怀向膳堂管事借了个食盒,打包了三人份的饭食,由卫听澜提着,三人一道回谦益斋梳洗更衣。 一路上,颜庭誉强忍着衣袖的油腥气,走出了要去杀人的气势。 卫听澜和祝予怀跟在后面,频频瞄向她六亲不认的背影。 “咳。”祝予怀鼓起勇气打破沉默,“今日多谢崇如兄……” “你别谢我。”颜庭誉眉头拧成疙瘩,“诊金没还成,白搭进我一件衣裳。早知道你身边这位会冲上来救,我才不多管闲事。” 天知道这满身油污对一个爱洁如命的人来说是有多窒息。 卫听澜略有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话虽如此,但你这阴差阳错地一挡,到底让我免了一灾。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颜庭誉这才回头正眼瞧了他们一眼。 待周围行人少了下来,隐约能看见谦益斋的门檐时,她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两个是头一回进芝兰台吧。这才半天不到,得罪谁了?” 两人都愣了一愣。 卫听澜忽然意识到什么:“颜兄的意思是,方才那个陈闻礼是故意的?” 颜庭誉摊手:“这很明显吧。满满一碗鱼汤,谁不是小心翼翼地端着?就他走路跟脚底抹了油似的,生怕泼不到人身上。” 祝予怀回想着陈闻礼的言行举止,神情凝重起来:“我才到京城不久,自问不曾与人结仇,与此人更是素昧平生。他没道理设计伤我啊……” “没结仇啊?那你惨了。”颜庭誉怜悯地瞥他一眼,“怕不是木秀于林,碍着哪阵风的眼睛了。” 她语气促狭,祝予怀却觉出一丝弦外之音,追问道:“崇如兄若是知道些内情,可否与弟指点一二?” 颜庭誉却已转回了身,淡漠地摆摆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哪儿知道你身上有什么?自求多福吧。” 她似乎是想与他们撇清干系,又恢复了那生人勿近的疏远模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予怀和卫听澜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目送她远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过了一小会儿,颜庭誉在他们的视野中调了头,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 “啧,差点忘了,我的午膳还在你小子手里。”
第066章 擢兰试·共眠 经了陈闻礼这桩意外后,卫听澜越发放心不下,当天晚上就带着铺盖卷出现在祝予怀房里。 祝予怀握着书卷坐在床沿,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打地铺,神情十分复杂。 “倒也不必如此……” “哎,九隅兄此言差矣。”卫听澜张口就背打好的腹稿,“易传有云,‘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凡事未雨绸缪,百利而无一弊。” 祝予怀:“……” 这字正腔圆的,怕不是备考太久,学魔怔了。 卫听澜铺好了被褥,坐在地上看着他笑:“那陈闻礼想让你落单,我岂能遂了他的意?这几日我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我还备了伞,既能防水又能防身,看他还能往哪儿泼。” 祝予怀也笑了:“怎会有那般傻的人,天天逮着我泼鱼汤?” “那可说不准。”卫听澜盘膝坐正,“总之你去哪儿都得捎上我,即便是更衣洗漱这样的小事,也别一个人去。” “记着了。”祝予怀无奈道,“那你守得专心些,若是被人调虎离山了,我这山可追不上你。” “自然。”卫听澜满意了,“山在哪我在哪。” 因为明日还要早起考试,两人收拾妥当了,就准备早早安歇。 卫听澜拆了发带,起身去熄灯时,听见已经躺好了的祝予怀又犹豫地开口:“虽是春日,夜里也有些凉……你睡地上,不会受寒吧?” 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墙上的光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啊。”卫听澜轻轻说,“那谁知道呢。” 祝予怀沉默良久,慢吞吞地向里蜷了蜷身:“要不……你上来睡?” 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夜风拂窗,烛火忽地灭了。 一片漆黑中,卫听澜摸索着抱起自己的被褥,悄悄翻上了床。 然后是“咚”的一声巨响。 黑暗里响起祝予怀强忍笑意的声音:“濯青,你磕着哪儿了?” “嘶……不许笑。”卫听澜捂着头,龇牙咧嘴地在他身旁慢慢躺下。 屋里重归安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卫听澜总感觉床榻里侧的那团被褥在轻轻颤动。 过了一会儿,被褥团子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整个床都抖了起来。 “祝、九、隅!” 卫听澜自暴自弃地翻身坐起,“你要笑就大点声,笑够了赶紧睡觉。” 祝予怀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毕竟卫听澜爬床磕到头,还磕得那么响亮,听起来挺不幸的。 “抱歉……”他边笑边缓着气,“我并非有意笑你。我就是忍不住。” 卫听澜满心的悸动,都被这死活停不下来的笑给整没了。 “好了九隅兄。”到最后他自己也没绷住,一边笑一边报复地摇着祝予怀,“傻死了!你明日可别在考场上笑出来。” 两人在床上乐不可支好一阵,终于累得摊平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卫听澜闭着眼,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又闻到了祝予怀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竹叶味儿。 不同于冬日时那种微苦的气息,今夜的祝予怀带着甘雨后的春笋香,总让人想起甜口的粽子。 卫听澜莫名有些饿了。 浅淡月光在窗台投下朦胧的影,这本该心荡神摇、辗转难眠的一夜,在卫听澜毫无来由的饥饿中,在两个人逐渐轻缓的呼吸中,慢慢荡平了涟漪。 半梦半醒间,祝予怀含糊地说:“濯青,春日到了。” “嗯。” “春日……记得教我骑马和习武……” 呓语声渐渐轻了下去。 卫听澜抬起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记着呢。睡吧。” * 次日清晨,祝予怀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盯着自己的床发了一会儿呆,总感觉哪里不对。 濯青什么时候起的? 怎么连人带着铺盖卷都消失不见了? 祝予怀起身穿衣,束好了发,不太甘心地在床边转了一圈,什么痕迹也没找着。 他自我怀疑地推门出去,就见对面卫听澜的房间屋门紧闭,里面依稀传来沥沥淅淅的水声。 他试探地唤了声:“濯青?” 屋内的动静一停,紧接着又是哗啦啦的几声响,跟锦鲤拍水似的。 祝予怀听得奇怪,正要再唤,房门刷地打开了。 卫听澜衣衫有些乱,鬓发微湿,下颌还在往下滴水。 不知为何,祝予怀觉得他的面颊有些微红,似乎不大好意思直视他。 卫听澜轻咳一声,露出个笑:“你醒了?我方才在洗脸呢。” 祝予怀:“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房里养鱼呢。 “你还没洗漱吧。”卫听澜拿着巾帕胡乱擦了几下,“等着,我去帮你打水。” 婉拒的话下意识就要出口,祝予怀思绪一顿,又改了口:“我跟你一起去。” 卫听澜笑了:“好。” 两人拿了木盆漱盂,正要出门时,祝予怀斟酌几番,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濯青,你昨夜是在我房里歇的吧?” 卫听澜身形一僵:“是、是啊,怎么了吗?” 一提到昨夜,卫听澜的心就开始发虚,在脑海中拼命回想祝予怀睡着后自己做了什么。 不就是摸了摸他的头发,捏了捏他的手心,然后偷偷凑过去闻了闻他身上是竹子味还是粽子味吗…… 是哪一件被发现了? “啊,没什么。”祝予怀不好意思道,“房里干净得像你没来过似的,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卫听澜长松一口气:“我醒得早,就顺手收了。走吧,我们先去洗漱……” 他一脚刚迈出门,又听祝予怀好奇地问:“你方才洗脸,为什么要关着门啊?” “……”卫听澜冷汗都要下来了。 洗脸当然不是真的洗脸,只是他现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早上醒来,总会有些不大方便的地方,要背着人解决一下。 祝予怀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关门是因为,因为……”卫听澜艰难地找着理由,“我看你睡得熟,怕水声把你吵醒了。” 祝予怀恍然大悟。 濯青真是好贴心。 卫听澜的耳根已经烫得不行了,生怕他再逮着自己问东问西,当机立断拉起人的衣袖就走。 “快走快走,再说下去,就赶不及考试了。” 打了水简单梳洗后,两人就出发去用早膳,走到廊下,恰好遇到了顶着黑眼圈的谢幼旻。 谢幼旻还在为昨天的事过意不去,拉着祝予怀道了歉,再三保证会把柳雍他们抓来挨个向他赔罪,被祝予怀宽慰几句后,他才勉强支楞起来。 祝予怀见他精神不济,关心道:“你昨夜没睡好?” 提到这个,刚支棱起来的谢幼旻又迅速萎靡了下去:“我抱了一夜的佛脚,但我感觉佛祖不是很想搭理我。” 卫听澜笑了声:“不理你,总比把你一脚踹开要好。” 他本是随口说句风凉话,谁想谢幼旻抱着脑袋呜呜起来:“不止如此,我还听见佛祖在嘲笑我。” 祝予怀无奈:“怕是做噩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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