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训没多话,只提醒道:“苏先生和几位将军在主帐等您许久了。” 北疆五城共设将军帐,近来正在联合商议作战部署。卫听澜击退了瓦丹的先行部队,在军中名声大噪,也受邀在列。 战事紧急,卫听澜只能先按下疑虑,提步往主帐去了。 北疆众将都在帐中,一见他来,都客气地起身寒暄,想请他上座。 卫听澜瞥了眼旁边笑而不语的苏泽延,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拣了张板凳坐在下边,道:“我来迟了,不耽误各位时间,满将军,直接开始吧。” 他不愿上座,众人也不好强求,犁城守将满应春只得清了下嗓,指点着沙盘,讲解起当下的战局。 “虽然瓦丹出师不利,但他们的主力尚未出动,不可不防。北疆五城依地势而建,青丝阙是最关键的屏障,但兀真的战术显然与格热木不同,他并不在一开始就集中兵力猛攻青丝阙,而是先将部族分散,沿着边境声东击西地排摸试探……似乎是在寻找边防的疏漏之处。 “当年湍城之乱,寒蝎族就是咬住了雪山这个被忽视的缺口,有湍城的教训在前,过去这些年,我们在天险附近也增设了守军。但这也导致青丝阙前线兵力吃紧,仗越来越难打。” 满应春说着,有些惭愧地看向卫听澜:“说句实在话,我们五个都没有做主帅的头脑,这么多年,每逢打仗都是拆东补西,能守住已是极限。” 苏泽延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眼。 要说到重点了。 北疆缺个能统筹全局的主帅,这事谁都看得出来。先前苏泽延曾试探地放出小道消息,说新帝有意让卫听澜接手北疆,当时满应春第一个不答应。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北疆众将眼里,卫听澜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嫩茬,他凭什么担此重任?就凭他与新帝有同窗之谊? 满应春最看不惯靠关系上位的人,所以卫听澜初到湍城时,五城守将谁都没露面,都假装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 苏泽延去铁匠铺拜访时,满应春甚至连劝谏新帝的折子都写好了。 但谁也没想到,卫听澜直接拒绝了主帅的位置,反而自荐当前锋。 前锋是什么?那是冲在最前头卖命的啊。 满应春听了这答复,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自己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再怎么说,卫听澜也是朔西都护使的儿子,真想建功立业,回朔西便是,何必替北疆卖命? 思来想去,满应春才记起来,卫听澜身上也背着湍城的仇。 他母亲和祖父都死于瓦丹之手,真要论起来,这还是长平军没守住湍城的罪过。 满应春想到这一层,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听说卫听澜想要两千兵马,也不好意思推脱,抱着弥补的心态给了。 就这么区区两千兵马,卫听澜还筛了一半给他送回来,只留下一千人组了个“陷阵营”,不到半月,就打了个出其不意的胜仗。 捷报一来,满应春更后悔了。 他当初为何要怀疑新帝的眼光,白白错失一个天生的领兵之才? 五城守将自知理亏,杵在军帐中,赧然地彼此交换视线。苏泽延期待地摸出了瓜子,准备看戏。 满应春深吸口气,豁出去了:“先前是我等轻慢了卫将军,将军智勇兼备,只做前锋实在屈才。长平军沉寂太久,这主帅的位置……” 卫听澜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打断道:“长平军并不缺主帅,依我看,满将军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满应春噎了噎,尴尬道:“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 卫听澜指了指沙盘:“满将军对北疆境内的地形地势、兵力分布都了然于心,长平军内部的矛盾纠纷,多年来也是您在调节。犁城是北疆的核心枢纽,其余四城隐以犁城为首,您长年镇守于此,在军将之间颇有威望。北疆的统帅,正该由您这样熟悉北疆、又得军心的人来担任。” 满应春脸皮发烫,磕巴半天才道:“这,熟悉北疆是没错,但我不擅长用兵,心里没底啊。” 卫听澜说:“无妨,您有容人的肚量,只需找个聪明人,替您出谋划策即可。” 苏泽延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就看见卫听澜朝自己一指:“比如苏兄。” 苏泽延呛了一下,慌忙接住掉落的瓜子:“啊?” 卫听澜微微一笑:“苏兄以谋士自居,辅佐一军主帅,应当是小菜一碟吧?” 看戏看到自己头上,苏泽延顿觉不妙:“可慈幼堂的义塾……” 卫听澜熟练地给他扣高帽:“教书先生没了还可以再招,但像苏先生这样诡计多端的军师,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苏泽延:“……” 怎么感觉这话连夸带骂的呢? 卫听澜笑道:“我到底年轻,经验不足,要怎么攻怎么守,我听你们调遣。” 五城守将面面相觑,满应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泽延:“苏先生可有高见?” 苏泽延萎靡地放下了瓜子。 才刚清闲几天,又要赶瘸子上磨。 他还真是响当当的一块好砖! 卫听澜坐在板凳上,心安理得地偷着懒,看他们痛不欲生地商议军事。 他可不傻,北疆的主帅没那么好做,与其让他这个外人费心费力地磨合,不如让原有的将领顶上。 满应春虽说缺了点头脑,但命运的轮椅不是给他送来了苏泽延这个现成的头脑吗? 能躺平就躺平,卫听澜对北疆兵权不感兴趣,等仗打完了,他还要回京城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呢。 就这样,帐中的议程持续了半日,在苏泽延的鼓动下,满应春鼓起勇气,对北疆兵马做出了大胆的调整。 湍城雪山一带的布防被削减,多出的兵力连同卫听澜的陷阵营,都被调到了青丝阙前线。 卫听澜没有异议,爽快地接受了。 出征之前,他搜罗了一堆破铜烂铁,连夜打了几副奇丑无比的鹰面具,说是青丝阙风沙大,怕把脸给吹糙了。 陷阵营上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卫小将军爱美吧,这面具丑得让人不忍直视;说他不爱美吧,谁家将领打仗还这么矫情? 但在军中,能打胜仗的就是爹,卫听澜这点奇怪的癖好,大家也就忍了。 布防调整后没多久,瓦丹果然卷土重来,寒蝎族率先向青丝阙发起进攻,一连半月战况胶着。 卫听澜顶着他的丑面具身先士卒,长平军日日枕戈待旦,没让瓦丹讨到半分便宜。 七月下旬,瓦丹渐露疲态,暂时退歇休整。但根据斥候的情报,除寒蝎族外,又有另几个部族在集结兵马,似乎在筹谋下一轮更为猛烈的进攻。 在这种关键时刻,卫听澜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退下了前线。 他在自己的十几个朔西近卫中,选了两个与他身量相仿的,把鹰面具交给了他们。 “你们轮流顶替我上阵。”他私下叮嘱道,“自保为上,不要冒险,若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听苏泽延和于思训的。” 把替身安排妥当后,他带着焦奕和侯跃,以及从陷阵营中抽调出来的几十人,暗中撤离青丝阙,乔装成寻常百姓,前往湍城。 在他们赶路的时候,一支从大烨南方来的商队,也慢悠悠地接近了湍城。 德音坐在商队的驴车上,新奇地四处张望:“原来边疆就长这样啊?有树,有草,除了风大些,也不算很荒凉嘛。” 商队的当家人名为聂金枝,是个颇有江湖气的豪爽女子,她盘腿坐在车前擦自己的腰刀,闻言笑道:“人住的地方怎会荒凉?你想看大漠孤烟,那得到关外去。” 祝予怀正在车尾闭目养神,易鸣怕吵到他,小声反驳:“有什么好看的,关外在打仗呢。” 聂金枝吹了吹刀口,回头道:“你们兄妹三个也挺怪的,害怕打仗,还来北疆做什么?” 易鸣打马虎眼:“聂当家不是早问过了吗?我们是来寻亲的。” “湍城能有什么富贵亲戚?”聂金枝抬手一捞,笑盈盈地把德音搂进怀里,“阿音,你想不想跟着我走南闯北,吃香的喝辣的?” 德音被她搂了个满怀,脸噌地红了,赶紧摇头:“不行不行,我还得跟着公……跟着我大哥呢。” “这好说。”聂金枝爽快道,“你大哥虽然娇生惯养了些,但皮囊实在俊俏,我可以勉为其难招他作婿,当公子哥儿一样养着他。” “你、你……”易鸣气得脸红脖子粗,“聂当家请自重,我大哥学富五车,才不用别人养!” 聂金枝促狭一笑,挟着德音又道:“好阿音,你二哥这爆脾气也对我胃口,不如你把两个哥哥都许给我?” 易鸣七窍生烟,就差从驴车上跳起来了。 聂金枝大笑不止,连车尾的祝予怀也迷糊地醒了:“嗯?怎么了?” 聂金枝故意道:“祝郎君醒得正好,我有个好主意,能保你们兄妹三人在湍城吃喝不愁……” 易鸣急了:“你住口,你休想!” 聂金枝笑得快岔气:“别急啊,我只是听闻,湍城慈幼堂的义塾在招教书先生,报酬不多,但包吃包住。你们若寻不到亲,可以去那里混口饭吃。” “多谢聂当家。”祝予怀感激完,又一头雾水地看向易鸣,“阿鸣,你怎么了?” 易鸣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捉弄了,想告状又说不出口,憋着一肚子火坐下了。 一直到进城时,他的脸还是黑的。 商队要去集市易货,双方在城门处便要分道扬镳。聂金枝走之前还冲他们招手:“要是你们需要添置物件,就来东市找我啊,我这儿有好价钱!” 易鸣冷笑:“不需要,后会无期了,女土匪!” 没了商队的驴车,祝予怀三人只能背着包袱步行,慈幼堂的位置稍有些偏,他们一路打听,才找到一条小巷子。 几个孩子正蹲在巷口玩耍,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祝予怀自然而然地和他们蹲成了一窝,笑眯眯地问:“你们是慈幼堂的孩子吗?” 孩子们齐齐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祝予怀试图套近乎:“我听说慈幼堂的义塾在招教书先生……”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孩子老成道:“明白了,先生请稍等。” 下一刻,这帮孩子朝着祝予怀一拥而上,有的抱他的腿,有的抱他的腰,生怕他跑了似的嗷嗷大叫。 “宋婆婆快来,我们抓到新的先生了!比苏先生还要好看的新先生!!” 祝予怀:“???” 不远处有门打开,一位大娘提着锅铲雷厉风行地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替祝予怀拿了包袱,不容置疑地邀请道:“请先生进屋!” 一套绑架流程行云流水,后面的德音和易鸣看得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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