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看到床边换下的药布,又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卫听澜略略点头:“能下地了。澧京有别的消息吗?” 苏泽延想了想,逐一罗列道:“裴颂通敌,过不了多久就会问斩;吉日楞被捕,乌尤带着细作跑了。泾水贪污案正在重审,贪官该抄家的抄家,抄出来的钱粮会直接送到前线,用于填补军粮……” 卫听澜听了半天,打断道:“祝家呢?” 苏泽延歪了下头:“祝家?祝家没事啊。太子已经出家了,圣上仁慈,不会打压原先东宫一派的官员,放心吧。” 卫听澜噎了噎:“算了,当我没问。” 遮月楼现在是天子近卫,情报来往传递的都是家国要事,想打听祝予怀近况如何,问苏泽延估计是问不到的。 北疆和澧京相距甚远,书信走得很慢。卫听澜伤稍好一些时,就给祝予怀写了信报平安,也不知信寄到了没有。 苏泽延又道:“瓦丹最近在集结兵马,边疆随时有可能开战。卫郎君伤好后,是想留在北疆,还是回朔西?” “朔西有我父兄就够了。”卫听澜靠回床边,“长平军不缺人的话,我想回澧……” 苏泽延立刻道:“缺,很缺。北疆五城守将都有点缺心眼,你来的话刚好补上。” 卫听澜:“……” 他一时竟有些摸不准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卫听澜挤出个假笑:“我就随口客套一句,别当真啊。北疆的场子,你拉我入伙不合适吧?” 苏泽延认真道:“北疆兵权分化太久,长平军需要重新磨合,得有一个聪明人来做主将。圣上说,你十五岁就能斩敕乐,若非困于澧京,早该在边关建功立业了,这不是正巧……” 卫听澜警惕起来:“我做不了主将,你让高邈去。” 苏泽延委婉道:“高将军愿意的话,当然也行。只是北疆冬季严寒,他体内还有当孤之毒,会有些难熬啊。” 卫听澜沉默了片刻:“反正我不做主将。你想让我留下帮忙,可以,给我拨两千兵马,我做前锋。” 苏泽延稍显诧异:“你说的前锋是指……” 卫听澜说:“长平军一直守在关内,要论防守,五城守将都比我在行。非要说不足的话,北疆缺的是能冲锋陷阵的轻骑兵。” 苏泽延明白过来,有些刮目相看:“你想效仿你大哥?这想法是很好,不过短时间内,要在北疆建立起玄晖营那样的精兵,可不容易啊。” “能打就行。”卫听澜淡淡道,“瓦丹现在实力大减,真打起来,心里没底的是他们。只要长平军有勇气越过青丝阙,就会发现瓦丹那帮纸老虎,也不过如此。” * 整个六月,朔西和北疆都在厉兵秣马,到了六月底,白头关战线爆发了第一场战事,战火迅速在边关蔓延。 北疆附近也有瓦丹骑兵徘徊,似乎在伺机而动。不过,还没等他们发起进攻,某天夜里,瓦丹的营地就先遭到了偷袭。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支轻骑兵,趁着月黑风高,冲进来砍杀了十几个人,等瓦丹人反应过来要还击时,他们却已经跑没影了。 瓦丹统帅简直莫名其妙,感觉这帮偷袭的人跟闹着玩一样,想去追又怕有诈,只能咬牙忍了。 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卫听澜带着新组的部下来练手。 苏泽延说话算话,真给他弄来了两千兵马,卫听澜亲自筛选,把家中有妻儿老小的、胆量不足的、身手不灵敏的全部筛除,最后只精简到一千人。 这一千人分作十几支,由焦奕和于思训他们带着训练,短短十余日就练得像模像样,至少乍看过去,有了点玄晖营的影子。 卫听澜给这支特殊的骑兵起名为“陷阵营”。 他搬进了军营与士兵同吃同住,伤养好后,就亲自带着陷阵营实战演习,在北疆边境神出鬼没,频繁冒头。 这么浅尝辄止地夜袭过几回后,陷阵营的胆量和士气与日俱增,瓦丹却不堪其扰。 终于有一天,瓦丹人忍无可忍,在他们逃跑时追杀了出来。 陷阵营众将的眼睛都亮了,嗷嗷乱叫着假装溃逃。于思训趁此时机,带着提前埋伏好的另一半陷阵营,用弓射火柘榴箭烧了瓦丹的营帐和粮草。 营地起火,瓦丹追兵才知中计了,又匆匆掉头救援,这一来一回,彻底乱了阵脚。 混乱之中,卫听澜一箭把瓦丹的统帅射下了马。 这次夜袭大获全胜,陷阵营靠着一千人以少胜多,瓦丹甚至都还没开始进攻青丝阙,就先吃了个损失惨重的败仗。 战报从北疆传回澧京,新帝大悦,大烨民间也热闹纷纭,自北向南,重新开始流传“卫小将军”的边塞传奇。 大烨南方,雁安入了夏,田野麦浪翻晴,山间竹风清凉,蝉鸣不休。 落翮山脚下,寒泉书院的书生下了学,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一边彼此感慨。 “祝先生当真博学啊!你瞧,我今日的笔记写了这么厚,还嫌纸带少了。” “那是,祝先生从前可是翰林掌院,做过太子的老师呢。唉,只可惜无缘得见传闻中的白驹,我听说他好像病了,祝先生一直在寻访名医……” 书生们一路闲聊闲逛,在进城时,偶然发现沿街的书摊上,多了不少新话本。 “咦,这个‘卫小将军闯敌营’的话本,出续集了?” “北疆的捷报才刚到吧,这就有新话本了?文刀先生的笔也太快了。” 书生们稀罕地停下来翻翻拣拣,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道:“老伯,卫小将军的话本每样来一册,都替我包起来。要是有新的,您也替我留着,我明日还来。” 这人嗓门挺大,书生们吃惊地看过去,见是个带着剑、背着药篓的年轻人。 那摊主乐呵呵道:“好嘞,好勒,别的话本要吗?” 易鸣看着书摊上的神话传说、志怪故事,略微思索:“讲犬妖化人报恩的,有吗?” 摊主一愣:“这个还真没有。” 易鸣犹豫片刻:“那能便宜点吗?要是能的话,这些杂七杂八的,也都给我来一本。” 摊主简直喜出望外:“能,必须能!小兄弟家住何处?你若想要新话本,我往后每天都去你家送一趟。” 易鸣感激地点了头:“多谢老伯,送到温府就好。” 书生们面面相觑。 温府……雁安不就那一个温府吗?
第118章 重逢 温府庭院中,绿树阴浓,微风穿堂而过。祝予怀合眼靠在竹椅上,德音坐在板凳上支着头,愁眉苦脸地念话本。 易鸣扛了一桶冰进来,搁在房里降暑。德音念完最后一页,两眼发直地往地上一瘫:“我不行了,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话本了……” “别啊。”易鸣鼓励道,“再坚持一下,公子有反应就说明他能听见,多刺激刺激,兴许就醒了呢。” 德音痛苦地闭眼:“我按你说的,把神仙志怪话本的主角名全改了,卫小郎君一会儿劈山救母,一会儿大闹地府,一会儿脚踏风火轮,一会儿手持双板斧……如此匪夷所思的剧情,也没见公子被刺激醒啊!” 易鸣沉思片刻,挠了挠头:“可能是我们的思路不对?或许得让卫二当反派,让他放火烧山、毁天灭地、强抢民男,公子听不下去,说不定就气醒了。” 德音:“……”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罪名。 易鸣话音才落,竹椅忽然传来一声微响。 德音机警地弹坐了起来:“公子刚刚是不是动了?” 易鸣赶忙上前查看,见祝予怀眉头紧蹙,像是被吵到似的,睡得不太安稳。 “真的管用?”易鸣也有些难以置信,“快快快,趁热打铁,再讲点卫二的坏话!” 德音死马当活马医,凑到祝予怀耳边大声造谣:“公子,卫小郎君偷盗仙丹,去天庭打家劫舍了!” 易鸣立马跟上:“他洗劫了广寒宫!” 德音:“乱刀砍了桂花树!” 易鸣:“调戏嫦娥和玉兔!” 德音:“踩着吴刚蹲马步!” 易鸣:“拜了蟾蜍做岳父!” 德音:“你再不醒来,他就要和□□成、亲、了——” 屋脊上的灰尘都被震下来了。 在这惊天动地的叫魂声中,祝予怀终于忍无可忍,睫毛颤动了几下,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夏日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窗,刺得他本能地眨了下眼。他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意识像是刚从水里浮上来,还没来得及感受温暖的空气,就听见身边有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公子……公子醒了!!” 整个温府都被惊动了。 祝东旭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寒泉书院赶了回来,就见府中热闹非凡,有不少人在来回忙碌。 大夫刚被送走,厨房就抓紧将熬好的米汤送了过来。祝予怀昏睡了一个多月,太久没进食,只能循序渐进地喝一点流食。 祝东旭进屋时,他已被扶了起来,垫着软枕靠在床头,温眠雨正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地吹凉喂他喝。 祝予怀还有些虚弱,垂眼抿了几口米汤,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掉眼泪。 温眠雨吓得赶紧搁了碗,起身去看他:“怎么了怀儿?是烫到了吗?” 祝予怀摇了摇头,眼泪却越掉越多,祝东旭也在床边手足无措:“是不是哪里难受啊?别哭别哭,跟爹娘说……” 祝予怀眼圈一整个泛了红,哽咽地说:“我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爹,娘,我好想你们。” 温眠雨一下子湿了眼眶,心疼得说不出话,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祝东旭也喉间泛酸,俯下身来,安抚地摸着他的头:“梦醒了就好,爹娘都在呢,别怕。” 祝予怀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的神智还混乱着,两世的记忆在脑中纠缠不休。感受到父母身上的温度,前世家破人亡、亲友离散的痛苦才被冲淡了些。 但他还是忘不了梦中卫听澜上天入地、排山倒海、最后还要和蟾蜍的女儿拜堂成亲的可怕记忆。 他为这荒诞的噩梦啜泣了许久,在家人的反复哄劝下,精神才平复些许,记起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卫听澜带着满身的伤逃出了京城。 祝予怀的哭声滞住了,哽了几下,抬起头:“濯青……濯青呢?” “公子别慌,他没事。”易鸣往后一指,“您瞧,那是他在北疆的丰功伟绩。” 祝予怀眼泪汪汪地探头,看到了满地的话本。 * 卫听澜策马到了营地前,摘下头盔抹了把汗,将缰绳抛给了于思训,问:“澧京来信了吗?” 于思训牵住战马,跟着他往里走,答道:“还没有。” 卫听澜顿了下步,皱起眉:“不应该啊……” 都快一个月了,信差即便是骑乌龟,也该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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