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就是容易躁动的年纪,因北凉小世子的到来,讲堂内的学子,竟无一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法上。 而是时不时做假动作,例如捡笔、伸懒腰,实则眼珠子都要碾到后方去。 虞藻对此浑然不知,他正握着毛笔,睁圆了眼睛,一板一眼地写字。 十足用功,更是十足费劲儿L。 大殷古文复杂,虞藻平时只能看懂,上手写的话,总是容易记不住笔画。 他一着急更是满头大汗,笔也拿不稳,写着写着竟把自己写生气了,像个不识字的小文盲,绷着脸蛋胡乱涂画。 一旁燕清远欲言又止。 可见小世子十分得意,正唇角弯弯欣赏自己的作品时,他又闭上了嘴。 燕清远放下毛笔,微侧过身,低声提醒:“这个字写错了。” 水灵灵的眼睛飘来。 虞藻低头睁大眼睛检查,轻哼一声:“才没有错呢。” “好吧。”燕清远闭嘴了。 等会倪先生会检查学子们的书法,小世子若是交了这幅作业,恐怕少不了责罚。 燕清远观察小世子的字,大致心中有数了。 他擅长模仿,帮小世子写一张新的、稍微端正点的作业,再交上去,不是什么大问题。 虞藻越瞧自己的字,越是欢喜。 宣纸上的字如毛毛虫般扭动,还有几个豆大的墨点,然而,宣纸最上方的两个字工整端正、秀气非凡。 这是虞藻的名字。 也是他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 四周皆是磨墨以及纸张簌簌声响。 再加上前方同窗有惑,倪师下了讲席讲解,那繁冗枯燥的理论知识让虞藻登时泛起困意,眼皮也跟着沉重。 努力睁大眼睛,还是抵不住困意。 他今日起太早了。 席地而坐的虞藻,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旋即扭着屁股、一点点往燕清远身边挪。 燕清远只觉一阵甜稠的香传来,袖子又被轻轻扯扯。 他偏头看了过去,身边的小世子伸着张玉璧无瑕的脸蛋,小小声道:“你能不能借我几本书,让我挡挡呀?” 燕清远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他的书借了出去。 他的书不是新书,边角泛黄起褶、纸质粗糙,被小世子葱白细嫩的指尖一对比,他莫名有一种不想把书递过去的感觉。 虞藻一把接过书本,将燕清远的书与自己的书叠高,桌案上形成一个高高的堡垒。 仗着有课本遮挡,竟明目张胆打起了瞌睡。 席地而坐,小身板挺直,眼皮却沉重地落下,掩耳盗铃般偷懒。 待困意浓重,意识逐渐迷离,脑袋朝下一点一点,像小鸡崽啄米。 “咚”的一声虞藻的脑袋重重落下,额头磕到桌面高堆的课本,人也跟着瞬间清醒。 他迷迷瞪瞪抬起脸。 讲席附近的倪师与前排的所有同窗,皆在偏头看他。 乌发间的脖颈修长白皙,乌泱泱的睫毛濡湿一片,随着抬起手臂捂住额头的举动,一截白藕般的玉臂露出,白得晃人眼球。 四面八方的注视让虞藻登时涨红了脸。 他瞧见凌北痴痴地看他,目光似惊似诧,似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画面。 虞藻臊得慌,这时候倒是知道难为情了,面对老师的注视,他磕磕巴巴解释:“这、这不能怪我的……我今日起太早,没有睡饱。” 又小小声说,“我往日都要睡到午时的……” 讲堂沉默了下来。 睡到午时?那岂不是都要用午膳了? 他们愈发诧异,怎有人这么能睡? 不过眼前的小世子看起来年纪尚轻,正是长身体的少年郎,的确容易贪觉。 这毕竟是北凉小世子,圣上眼前的红人,倪师又受过嘱咐,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多计较。 “无碍。”倪师道,“世子殿下身体抱恙,照常来太学,可见态度端正勤奋。” 虞藻跟着点点脑袋,赞同老师的言语。 倪师道:“我见世子殿下下笔如有神,那便让我瞧瞧,世子殿下练得如何。” 虞藻来不及将宣纸藏起来,倪师已白衣飘飘来到身边。 修长手指取过桌案的宣纸,在虞藻涨红的面色中,微微一怔。 沉默。 倪师教学多年,从未见过字迹如此独特之人,笔画张狂潦草,如鬼画符般辨认不得,能写成这般丑陋,实属难得。 他又看了看小世子的脸,不应该啊…… 都说字如其人,小世子长了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怎么这字…… 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余字瞧不出本体,但小世子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漂亮。 落笔优美而轻盈,行云流水一般。 倪师本不想多夸,但见小世子睁圆了眼睛、巴巴地瞧着他,秉承着鼓励为主的教育方式,他思索许久,才道:“名字写得不错。” 虞藻得意道:“那当然了” 那是他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 讲堂学子们好奇极了,倪先生鲜少夸人,方才那表情更是怪异,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纷纷探头来看,望见那张牙舞爪的字后,纷纷陷入诡异的静默。 “小殿下的用笔当真苍劲有力” “我瞧这字笔力劲挺,没有几年扎实基本功是练不出来的。小殿下,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功底,当真潜力无量啊” “我等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若小殿下有空,可要好好指点一番。”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搜肠刮肚说着赞美之词。 这些个世家子弟哪儿L瞧不出世子殿下不愿同他们来往?可偏偏他们对世子殿下喜欢得紧,更别提世子殿下长了这样一张脸。 纵使热脸贴冷屁股,他们也甘之如饴。 这会儿L好不容易逮着套近乎的机会,他们睁着眼说瞎话,恨不得将小世子夸到天上去,好换来几分好颜色。 虞藻被夸得呆住。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他、他的书法当真如此工整美观? 前段时日,裴忌还嘲笑他字写得不好,让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就连大哥裴雪重,每次看到他的字后,都会神色怪异,再深深地叹一口气。 莫非不是他的字写得不好,而是没遇到懂得欣赏的伯乐? 他的字迹是潦草无比,但不是还有草书吗? 面颊因欣喜而红润,虞藻腼腆地抿唇,唇角却高高翘起。 雪白的虎牙露出尖尖一点儿L,面颊陷下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我平日里很忙,没空指点你们。” 虞藻高高抬起下巴尖,身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在故作矜持,假模假样道,“不过,若是我有空,还是可以指点你们一二的。” “毕竟我们是同窗嘛。” 林观遇神采飞扬道:“没错我们是同窗,需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又有不少人看出小世子喜欢被夸奖,又铆足劲儿L地夸,把他夸得飘飘然,魂儿L都要飞起来了。 适当夸奖可以鼓励学生,过度夸奖,却容易让学生自傲,迷失方向。 倪师轻轻敲了敲桌,一众学子不敢再多言。 他看向面色红润明媚的小世子,循循善诱道:“世子殿下的用笔虽好,但仍有精进空间。你瞧,这二字写得尤其工整,其余字体便有些欠缺,可见发挥之不稳定。” “世子殿下,方才练字时,你可否产生过疑惑?也许我能替你解答。” 虞藻点点脑袋:“确实有一疑惑。” 倪师用一种鼓励、引导的目光,看向虞藻。 诸多目光再度落在虞藻身上。 只见金尊玉贵的小世子面颊晕红,一双眼眸灿若星辰,一脸期待道:“先生,太学的膳堂在哪里呀?” 倪师目露惊诧。 其余学子也跟着愣了愣,登时侧过头、拳头抵住唇,耳根与脖子红了一片,肩膀连连耸动,仿若在憋笑。 倪师皱了皱眉,这才什么时日? 一节课未曾上完,刚刚用过早膳的点,这位世子殿下便开始惦记午膳吃什么了? 不过,眼前的小世子白净瘦弱,也的确该多吃一点。 倪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正色严肃道:“需问与课堂有关的问题。” 虞藻黯然地垂下眉眼,没什么精神道:“噢……” “那我没别的要问的了。” …… 倪师暂时出去了一趟,还没到散学的点儿L,讲堂内陷入骚动。 虞藻闷闷不乐地托腮,忽的,一枚纸团砸在他的桌上。 他懵了一瞬,眼睛瞪得如猫儿L一般圆,怔怔抬头,前方不远处的林观遇,正朝他挤眉弄眼,又指指桌面上的纸团。 古代居然也有传纸条吗? 虞藻惊呆了。 虞藻知晓此人,正是户部侍郎之子林观遇,也是主角团的一部分,日后朝堂权臣之一。 又或者是,这个讲堂里的绝大部分学子,之后都会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包括小侯爷凌北。 想到凌北,他有些窝火。 方才凌北那是什么眼神?是在嘲笑他打瞌睡吗? 他还没跟凌北算账,凌北竟先嘲笑起他了 虞藻愤愤地将纸团摊平,字迹潇洒飘逸,大气磅礴。 与一旁歪七扭八的的宣纸形成鲜明对比。 林观遇告诉他太学膳堂的方位,又问他散学后要不要一同用膳。 虞藻气都气饱了。 他冷着小脸,面无表情地将宣纸揉成纸团,竟骄纵至如此地步,当着众多学子的面,直接将纸团往前方小侯爷头上砸 凌北被蓦地砸了脑袋,力道不大,但阵阵绵软香气如影如随缠绕上来,引领他回到明月楼那一日、温香软玉扑了满身的情景。 他迷茫地握住纸团,侧身偏头,配以后方那似嗔似怪的水光潋滟的一眼,他登时神魂颠倒,连自己身处何方都忘得一干二净。 打开纸团瞧了瞧,凌北手足无措,喜上眉梢。 等散了学,小世子要约他一同用午膳吗? …… 铃声打响,到了午时,期间会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供师生用餐或休憩。 燕清远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膳堂,便见小世子朝他看来。 “你要去膳堂吗?” “嗯。” 燕清远解释,“殿下,你去庭院右手边的膳堂便好。” 太学设有多个膳堂,一部分为贵族子弟准备,另一部分则为像燕清远这般、手头不宽裕的寒门准备。 虞藻“噢”了一声,起身至一半,凌北突兀地坐在身边。 神色紧绷、肌肉僵硬。 虞藻莫名其妙,却记仇得很,想起凌北不愿和他道歉一事。 他轻哼一声,竟发起小脾气,故意一屁股坐在凌北的手上。
第128章 想谋朝篡位的小世子(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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