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入了魔一般舍不得离去,只是临行时对还留在这里的乔茂叮嘱——倘若林修逸回来,一定看好他。 除了亲属外大概也只有乔茂相信林修逸会回来了。 乔茂将遮住半张脸的发丝拨开,空洞的眼睛与正常的眼睛一同注视着林鸿瑜,点头答应道:“一定会的。” 那种笃信的劲儿潜藏在二人眼底,仿佛天塌了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念。 在跨上离别的马后,林鸿瑜最后再看了一眼魔界之门,这里不光是他发自骨子里厌恶的地方,更是他无法不去期盼眺望的幻想之境,甚至终有一日也会成为他的归宿。 …… 尤溯源在林氏的病床前侍疾。 他在前世有过同等的经历,也清楚林氏的病症究竟是因何而起。 “别费力气了,我大概是不会好了。” 尤溯源带来上品的灵丹妙药,林氏靠在床榻叹息。 “那些新制成的灵药,你有空了就把它们带给感染了邪病的人。” 尤溯源看着她枯瘦的面容,心里泛起酸痛。 “您会没事的。” 在前世,修真历118年,是城主夫人的死期。 算下来,距今也只差了四个月。 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偏移,唯有城主夫人——仍是走上了与曾经相同的命运轨迹。 “您不要再去救治他们了。” 尤溯源咬了咬牙,还是开口说道。 “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大公子会有办法的。” 林修逸眼下生死未卜。 尤溯源这话显然只是为了劝她自私一点保重身体。 林氏知道他的用意,更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早就离开了生长之地,现在即使停下也无法停止衰败。 她的神情温和又宁静,仿佛身体的虚弱并不能影响到她。 林氏没有回应尤溯源的话,转而问道。 “你知道……倘若修逸、不在这个世界的话,他会去哪儿吗?” 倘若不言不语还好,林氏说话之时就格外让人想要落泪。 她出气多进气少,一句话要分为好几段才能说完,单单是这句话脸色又是煞白不少,显然已是弥留之际。 尤溯源喉头一哽,他垂头抹了一把眼泪说:“倘若您想看,我就带您去看。” 这间房间维持着20年前的布局。 外神传送阵的光辉再度闪耀,林氏的双眼注视着虚空,那些晦涩的符号在她眼底流淌。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像是在铭记去路。 “我可能、撑不到我原以为能够到达的日子了。” 她气若游丝,这句话说得像是叹息。 陪同的尤溯源心底忽然泛起恐惧与不安,他转头看向城主夫人,只见她的双眼像是无力再睁开。 “麻烦你、替我照顾好鸿瑜。” …… 林鸿瑜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家里。 只见到处结着大红的双喜灯笼,庭院中堆放着聘礼,好像等他回来就立马要下聘了。 这喜庆味儿却令林鸿瑜心中不由一动,他加快了脚步赶往母亲的房间,却见所有人都哭丧着面容往偏院跑。 林鸿瑜没有看到曾经躺在床上修养的母亲。 母亲不是在养病吗? 心里的疑惑劲儿未消,林鸿瑜率先感到心里一空,与林修逸离去之时的感觉相似,好像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他的脚步飘忽着,走出房门。 朝着众人的目的地奔去。 在尤溯源的房中。 他看到了双目闭合的、无人可比的母亲。 …… 诚洲城主夫人林氏。 薨于117年冬。
第092章 转世 大多地界都有个不成文的老传统。 ——老弱病人在身体不好时会为自己备一副棺材,有些家庭是为着彰显财力,也有是为着少拖累旁人,或是为着将灾病吓退以做冲喜。 家里的老一辈见着林氏久病不起,便对林寻松提出了买棺一说。 ——林寻松听闻这话当即脸色一变,亏得有多年涵养才压得下火气,没当即发作将那些族老轰出家门。 反倒是里间的林氏听后一通思索觉得有些道理,她劝说林寻松,说这是早晚的事儿,提前备着也无不妥。 林寻松见发妻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澄静,半点没有委屈求全意思,像是打心底就这样认为的,也再没得话说。 “——既你这样说,那我就去寻一副最好的。” 林寻松特意留了空闲日子去寻上好的棺木,因为他对此事颇为重视,也不免亲力亲为了起来。 这几年各洲祸事不断,大多商铺皆受重创,除了诚洲外,其他洲皆是寿材铺生意最好,大量的珍惜木材被运往各地,诚洲的则仍是良莠混杂。 林寻松摸着木材冰凉的纹理,想到夫妻二人要被这小小一方棺木隔在地底,是怎么看都觉得差点什么。 因此耽搁了数日。 林氏就是在这期间离的世。 府上高结的红绸与灯笼换成素白的绫。 传讯的人已将丧事散布出去。 当林寻松差人抬着一对儿上乘的紫光檀棺材回家时,却是听闻此等噩耗,顿时是眼前一黑。 他几乎是跌下了马,喉腔哽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开的房门中。 ——他看见了躺在灵床上身着素服的爱妻。 有几名侍从托着不同样式的寿衣递到林寻松身侧让其挑选。 林寻松眼里心里只剩下转瞬天人相隔的亡妻,别说回话了,此刻他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侍从为难,只得再去询问林鸿瑜。 林鸿瑜这趟回家突逢大变亦是入坠梦中,没什么实感。 有人让他挑选寿衣,他恍然回首,视线一寸寸自几套衣装上掠过。 “这件吧。” 他指着看起来最柔软舒适的一件。 林氏已洁过身,这会儿选定了寿衣就剩更换了,闲杂人等都自觉退避。 林鸿瑜跟随人群离去,他看见已经抬到院内的一对儿棺材,打眼一看就是一对儿。 相同的材质纹理,就像他与林修逸的对佩一样。 “换什么衣裳!拿走、统统拿走——” 屋内传来林寻松拒绝为林氏更换寿衣的声音。 他连声喊着“阿芝”,可亡魂又怎能与活人对话? 无人应答。 ——最后林寻松是孩童般痛哭起来。 那声音听得里外皆是心肝一颤,念及夫妻情深,再想到城主夫人往日的为人,无不感到痛惜。 “……先是修逸,再就是你,你们怎舍得这样狠心——” 林鸿瑜听到这话,脚步一转冲屋里喊了一声。 “——我哥没死。” 没人回应他的话。 林修逸是否活着对别人来说没有争辩必要,像林鸿瑜一样觉得他还活着的人也有,可更多的人则认为跳进魔界大门里的林修逸早就死了,只差举办丧礼了。 只是没想到林氏比林修逸的丧礼来得要早。 停灵期间,林寻松整个人都宛若失了魂,原先的风度礼节被他统统抛之脑后,那些亲朋好友、或是受过林氏恩惠的人汇聚于此,吊唁的纸钱昼夜烧个不停。 各地亟待处理的事宜林寻松不闻不问。 就连尤溯源也是坐在远处愣神,不时还自言自语说些别人听不懂的。 “……诚洲未来改变了吗?她的命运怎么还是一样……邪魔……邪魔去哪儿了?我的机缘……外神呢?” 疯疯癫癫的,没人再去搭理他。 到入棺时又是好大一通热闹。 刚高声唱过时辰到了该入棺了,侍从们便垂首要围上来,林寻松顿时是魔怔了一般抽出宝剑拦在林氏身前,作势要把那棺木一劈两半。 他视线扫过众人,最后指着那木材非说林氏的突然离世是这玩意儿给咒的。 无论是他手上的剑或是林寻松本人都沾过血腥无数,加上此时正是情绪汹涌,看起来煞气逼人。 旁人不敢上前,只能喊着林鸿瑜去劝说。 可父子俩谁又比谁好受? 他不像林寻松心底早认为林修逸已经死了,在这两年里他心中是无时无刻饱受煎熬。 林鸿瑜和其母长得颇为相似,随着年岁渐长,少年的柔和青涩褪去,显出了几分坚毅冷肃出来。 二人沉默以对,厅前静可闻针落,厅后远远传来呜咽的哭丧。 林寻松带回来的两方棺材,原是要一人一个的,他若是劈了一个,到他自己就没有同形制的了。 最后还是妥协了。 林寻松看着爱妻的脸,直到棺木合上,落上钉,也仍是死死地盯着,他通红着眼睛重复二字—— “等我。” 灵堂摆放着林氏的画像,还有借助显影石维持的最后影像。 林鸿瑜重孝在身,那桩冲喜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少了个重要的人,生活仍要继续,甚至还会更加辛苦。 好在林氏临终之前特意留下了大量的能够缓解邪魔气感染的丹药,这些东西持续送往感染者家中,好歹不至于天下大乱。 可能抑制邪气的人已经死了,没得到药剂的魔化程度也仍在加深。 各路修士们昼夜不休去研制能够克制的解药,可仍是进展甚微。 希望渺茫得几乎要看不到了。 原先林寻松不愿处理的政事还会有林氏帮衬,现在徒留他自己,成日守着亡妻的物件,茶饭懒咽噩梦连连,对堆积如山的公务视而不见。 ——最后这些东西则是被交付到手持城主令的林鸿瑜这里。 林鸿瑜身着素服,一连串的高压环境促使他极快地成长起来。 现在不单是他自己,有时甚至连家里的侍从偶尔晃神都会误认为他是林修逸。 而林修逸则是成了林府的【不能提及】。 只是无论是缅怀还是平复心情,留给众人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各类事宜的回信还未发往各地,下一轮的紧急噩耗就传了回来。 ——邪魔再度涌现。 山下失守。 驻扎修士死伤惨重。 …… 厄运接踵而至。 手上的信筒几乎要被捏碎。 凌乱的字迹正如林鸿瑜此刻的心。 对于生死,林鸿瑜还未彻底参透,只是亦凭本能维持着曾经的家庭原貌。 这封信,正如劈上陡峭山崖的雷霆。 山体崩塌、落石滚滚。 ——邪魔再度现世、意味着林修逸在另一方世界出事了。 *** 生长的城市变得死寂,偶尔有风吹动厚重落叶的响声。 林宅附近原本宜人的风景,此刻更是颓败一片。 外界无法得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无法走到外界。 倘若易洪宇有时间睡一觉,他也许就能连通另个世界的灵魂,得知修真世界的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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