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风从他身前吹过,将他的衣襟吹散,也将他的歌声带去了更远的地方。 苍凉而悠长的歌声在人群中回荡,没有任何伴奏,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发音。 季冠灼的声音格外清亮,像是流经山间细竹的山泉水,清澈透亮得一眼便能看的见底? 但他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又带着些清晰可闻的朗阔,让人闻之难忘。 师从烨原本已闭目养神,听到季冠灼的歌声后,却是睁开了眼。 季冠灼背对着篝火而立,熊熊的火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金红色的光辉中,衣摆被吹拂得飞起,好像他随时都能飞走。 或许是Alpha的视力和听力都过于优秀,他能清晰地看到季冠灼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听清楚季冠灼出口的每一个音节。 那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却又隐约能辨认出歌声的含义。 有那么一个瞬间,师从烨恍惚觉得,季冠灼应当是吃了很多的苦,走了很多的路,才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隐约的怀疑被削去许多,随之而来的,是浮现出的疼。 陌生的情绪在胸腔中涌动,是和临时标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师从烨品味着那几乎全然陌生的情绪,却半点也不像之前那样,会生出戾气。 季冠灼一首歌唱完,这才于人群中,不慌不忙地朝着师从烨走过来。 他的头发被夜风吹乱些许,衣襟有些散乱。 只有一双眸子,在偏暗的环境下,依旧像是星子一样,在闪闪的发着光。 “皇上。”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一步一步走到师从烨面前,“我们回吧?” 天色现在已经不早,若是要翌日回京的话,还要早早起来,不然便要在路上停留许久。 但师从烨不在京中,京中许多事宜都被搁置,按照老祖宗处理政事那兢兢业业,不眠不休的态度,恐怕要加急赶路回京。 虽然季冠灼并不觉得自己跟Alpha有任何不同,但分化过后,他的身体也的确脆弱不少。 太高强度的赶路,他恐怕真的吃不消。 还是早点休息为妙。 师从烨心绪仍旧被方才的歌声牵拉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仍旧载歌载舞的百姓,问道:“不和他们玩儿到尽兴吗?” “太晚了。”季冠灼摇了摇头。 两个人并肩往县衙中走,行至半途,师从烨忽然问道:“你方才唱那首歌,我好像从未听过。” “是首从军歌。”季冠灼知道师从烨也曾在马背上征战很多年,对这首歌应当有所感触,他想到史书中关于师从烨的最终结局,犹豫半晌,还是道,“皇上,如果有办法和平收复北狄的话,您可不可以不要亲自征战?” 他很怕,师从烨会死在那片战场上。 那里离扶京太远,离番阳也太远。 师从烨陡然停下脚步,看向季冠灼。 隐约怀疑的事即将呼之欲出,但他现在居然提不起半点要杀季冠灼的欲望。 “季爱卿会这么说,所为的是谁?”
第55章 回京 季冠灼有些诧异地转头。 师从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月色渐隐的夜晚,他看不太懂师从烨脸上的神色,但能感受到师从烨投射过来的视线。 直勾勾的, 不加任何掩饰,炽烈又灼热,烫得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季冠灼略微移开眼,长叹一口气,却还是实话实说道:“皇上, 微臣不想沧月与北狄开战,为的是沧月百姓。即便微臣清楚, 北狄在皇上带领的沧月大军面前, 属实不堪一击。但战事若起, 将士或许要蒙受身死之苦,战火又要让黎民百姓蒙难,单就这一点,便是微臣不愿意看到的。” 师从烨挑眉, 刚要张口,却对上季冠灼的一双眼。 “但微臣最不愿意看到的,是皇上您出事。” 季冠灼目光澄澈,干净得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都清澈见底。 “对微臣来说, 沧月的百姓固然重要, 但远不及您珍贵。微臣来此处, 只是为您。” 在他研究沧月历史的那些年里,其他人不过是活跃在史书上的文字, 只有“师从烨”三个字是鲜活的。 他并非不看重百姓,不看重史书上其他人, 但于他来说,师从烨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半晌,师从烨收回视线,抬脚往县衙走去。 他脚步迈得极大,步速又极快,即便季冠灼也算身高腿长,也有些难跟上。 季冠灼小跑几步,跟在师从烨身后,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说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吗?老祖宗这是在生什么闷气? 翌日一早,寅正一过,季冠灼便和师从烨收拾好行李和干粮,准备赶回扶京。 他二人选在这个时辰,便是为了避开百姓。季冠灼虽然不至于自比那些颇受爱戴的军人,但他自认也的确为乌乡做了些事,以他眼下在乌乡的受欢迎程度而言,百姓倘若知道他要离开,还真的或许会拿出家中存粮送他。 他不希望百姓这样做。 车夫昨日便被季冠灼告知此事,一早便等在县衙后门处。孰料两个人刚刚走出县衙,便见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大堆人,朝着他们迎了过来,火把的火光将这处映得极亮。 季冠灼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师从烨袍袖,往他身后缩了缩。 师从烨伸手把季冠灼护在身后,这才抬眼看去。 乌乡百姓满目热切地把他们围在中间,手里还捧着提着各式各样的物什。 “你们这是做什么?”看出来人身份,季冠灼自师从烨身后走出,皱眉问道。 发现将季大人和皇上吓了一跳,那些百姓互相推搡了一番,半晌才有人站出来道:“季大人,您要走,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就是,您为乌乡做了这么多,我们不送送您,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这是小人家里晾晒的果干,您拿着路上解解馋也好。” “小人家中没什么稀奇玩意,只有这些肉干。您若是不嫌弃,便带着路上吃吧。” …… 看着那些热切的眼睛,季冠灼喉头一时间有些发涩。 良久,他才说道:“我和皇上已经准备好干粮,你们不必为我们准备这些。如今已经入秋,即便即刻播种,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有收成,这些东西给了我们,你们可怎么活?” 剩下的那些银钱采买的粮食,也只勉强够充饥而已。 “我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便好,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又岂能小气?” “就是!季大人,您拿好就是,不必考虑我们。我们什么日子没过过?”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你们自己留下来。”季冠灼长叹一口气,道,“田地需得重新打理,种田又要消耗不少力气,整日饿着肚子,又哪里有力气干活呢?” 反复推拒几回,师从烨陡然张口道:“所有东西都只收一半吧。” 季冠灼推拒良久,也知道无法说服那些百姓,只能点头答应。 “列位都请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即便说好了东西只收一半,但轮到每个百姓之时,也有不少人想多给季冠灼一些。 这些百姓无一例外的都被季冠灼推拒,只是一来二去,又消耗不少功夫,等季冠灼和师从烨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马车,时间已过卯正一刻。 季冠灼爬上马车,倒在座位上,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谁告的密!他原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昨夜本就睡得晚,又起得早,跟百姓你来我往反复推拒良久,他这会儿累得脑子都有些发懵。 季冠灼原本想躺一下就起来,毕竟车里又不止他一人。 只是他实在太过疲累,刚躺下没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每个百姓送的东西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少,全部堆放在车内,看起来摇摇晃晃,好不危险。 师从烨原本想让季冠灼将这些东西收起,一抬眼,却发现季冠灼双眼微闭,呼吸平缓,已然是睡着了。 他们雇佣的是一辆双驾的马车,马车内空间并不算大,又要安置两个长座,每一个坐椅自然都不长。 季冠灼长手长脚,蜷缩在座位里,显得格外可怜又委屈。 他们二人距离极近,师从烨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季冠灼的呼吸声,像是敲在他耳膜上。 车厢里浮动着浅淡的青梅味道,一缕头发落在季冠灼鼻侧,季冠灼在睡梦中抽了抽鼻子,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师从烨抬手,将季冠灼的头发轻轻地撩起,指尖无意触及季冠灼的脸颊。 白皙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柔软又光滑,被他戳得凹下去一点。 只是指尖的一点触碰,都让人觉得手感极佳,几乎不舍得挪开。 季冠灼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想要醒来。 师从烨宛如触电一般收回手,发现季冠灼没醒,他悄无声息地松一口气。 但旋即,他又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信息素和情感的掌控让什么事情几乎超脱理智,他原本以为,季冠灼到江南的这几个月,他会摆脱信素对他带来的影响。 所谓的“好感”,会随着时间和信素的流失而被消耗殆尽,但一切好像只是他替自己找的借口。 到现在为止,那些情感不仅未曾消失,反而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越演越烈。 师从烨垂下眼,将摇摇欲坠即将倒塌的物品山一点一点收整好,同时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娘亲过世太早,师梦平又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没人告诉他什么是喜欢。他只知不可留软肋,却又不舍得对季冠灼下手。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小将军,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犹豫的一天。 官道并不平坦,车辙在路上碾过,车架与木轮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车窗外偶尔传来鸟叫,与马匹奔驰踏过的声音。 但所有的声音加起来,都不及季冠灼的呼吸声明晰,像是要印刻在他心底。 拐过一个弯角时,马车晃动过大,季冠灼整个人往座椅下翻去。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却已经无法控制下落的趋势,但有手臂伸过来,成功阻住他的身体,才没让季冠灼的头撞在车厢底板上。 季冠灼顺着力道抬头,便对上师从烨的眼神。 他小心地坐起,揉了揉额角,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微臣圣前失仪了。” 他也没想到,马车这样颠簸,他都还能睡过去。 “无妨。”师从烨收回手,脸上神情不变,淡淡说道,“季爱卿这些日子在乌乡,同百姓一起伐木造屋,属实辛苦,多休息一会儿,也不碍事。我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在这种事上同季爱卿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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