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都有些发涩,抬头看向季冠灼,视线满是认真:“泽明,我请你去茶楼喝茶好不好?” 还没等季冠灼答应,他干脆“挟持”着季冠灼往外走,根本不容拒绝。 季冠灼挣扎无果,只能随他去了。 “泽明,你叫我不语就好。”魏喑一张脸上写满灿烂笑意,像是只开心的大狗,“先前还不知,居然有人同我一样,崇敬当今圣上。” “只可惜我笨嘴拙舌,刚才没有办法替皇上说好话。还好有泽明在。” “你很崇敬皇上吗?”季冠灼有些好奇。 “是。”魏喑用力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先前先皇还在位时,我兄长曾跟着当今圣上征战沙场。那时他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骁勇善战。军中都叫他‘小将军’呢。而且,他体恤军情,顾及手下,遇事更是带头冲阵。当时军中之人,没有不崇敬圣上的。” 彼时他还年幼,偶尔兄长回家省亲,提及当今圣上,也是两眼放光。 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旁人口中嗜杀滥杀之辈。 “我听不得他们说圣上不是。传谣人三言两语,又怎能比得过我兄长亲眼所见?”魏喑在茶楼寻个雅间坐下,又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我生来嘴笨,只能听那些人胡言乱语。要不是有你在,今日怕是又要勉强忍下这口气了。” 季冠灼翻看着小册子上的茶点,随意点了些自己想吃的。 “不语大可不必挂怀。就算是宝珠美玉,也无法讨得所有人的欢心。更何况是人。” 又不是金钱银票,哪里能得到全天下的喜欢。 不过……他也确实有些好奇。 师从烨执政后期的确暴戾不堪,但太武五年前后,也只能算手段铁血。 也不知沧月上下这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 茶点被人送上,香气蔓延开。 季冠灼捏了块糯米糕,刚要放入口中,就听魏喑道:“不过我听说,陛下似乎又要推行新政。” “什么?”他看向魏喑,有些好奇地问。 “叫……均田制。”魏喑思索许久,才说道,“每户若有男丁成年,便可分得百亩田地。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永业田为百姓私产,口分田至六十岁后,要交还国家。分到田的百姓,每年只需要缴纳地税就可以。” “如今百姓人口凋敝,均田制推行后,百姓会努力生育,大力种田。如此增加人口,发展农业,着实算得上好事一桩。” 他眼里写满崇敬,语气也越发狂热:“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出的这种法子,实在是天降明主。” 完全就是一副狂热粉丝的模样。 季冠灼自认对师从烨满心崇敬,此刻也不由得甘拜下风。 “均田制倘若如你所说,应当还有几个缺点,需要加以改进。”他还维持着几分理智,不至于将均田制夸得太过,“一是永业田为百姓私产,倘若百姓买卖,土地兼并便很难避免;二是如此一来,分田收税实在难以统计;三是如今沧月人口不多,均田制便可解决。但倘若日后人口增多,永业田经历几代,每户便有百亩。田地不够分,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皇上既然提出这个想法,已实属巧思。” 不愧是他自小就崇敬的老祖宗,果然厉害。 “嘶……”魏喑顿时陷入沉思。 他先前也清楚均田制虽然不错,但也很难做到完美无缺。 只是,他没办法像季冠灼这样有条有理地说出来。 “那泽明你可有解决之法?”转头,魏喑又将这个难题抛给季冠灼。 他心里倒是有些构想,却还是想听听季冠灼的想法。 一墙之隔的地方,有几个人也竖起耳朵。 这几人正是方才同魏喑和季冠灼争执的那几人。 “其一是可以禁止百姓买卖田产,其二则是大力推行户籍制。至于其三嘛,可以动态调整永业田与口分田的比例。”清朗的声音隔着薄薄的壁板从隔壁传来,“不过这些,我们说了不算,还要看圣上具体如何决策。” “毕竟,圣上既然能提出这个想法,证明他心中或许已经有应对的法子。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就简单听听就好。” 其中一人不由得嗤之以鼻。 他素来以费章明马首是瞻,忍不住压低声音嘲讽道:“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深的解决之法,没想到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就是,这谁想不到啊。”有人附和道。 费章明脸色不算好看。 他不是那些蠢货,不会相信季冠灼的推辞。 不过是季冠灼担心魏喑听到答案后,日后殿试万一被问到同样试题,抢他风头罢了。 而且…… 想到他们之间的赌约,费章明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倘若季冠灼当真有如此大才,势必会在殿试上成为他们强有力的对手。 这又该如何是好? 他可从来没跟谁低过头。 一墙之隔,魏喑倒是佩服不已:“泽明你居然有这样的巧思,当时又为何不参与会试呢?” “这也并非是我所想。”季冠灼没有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的想法,毕竟均田制暴露出的问题,还是后世沿用数百年后,才逐步显现的。 在这个时代,均田制相当具有前瞻性,是个不错的变革之法。 “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一直在床上昏昏欲睡,怎么也不见转醒。梦里似是有人念书,醒来后,这些东西便在我脑子里了。” “因为此事而错过春闱,我也实在觉得可惜。好在有你给我机会,我才能参与殿试。” 他说得倒也不算假话。 均田制的确是在书上看的知识,因为分化引起身体不适也确有其事。 魏喑瞪大双眼,眼神格外真诚:“你这是受天人指点了啊!” “噗——”季冠灼一口茶差点没喷桌子上。 “天人定是希望你入仕为官,造福天下人,才这么在梦中指点你。虽错过会试,但他一定提前便料到我会推举你。泽明有这般大才,此次殿试一定能拔得头筹!”季冠灼恍惚间看到魏喑身后有尾巴狂甩。 他假装喝茶掩饰脸上无奈的神情:“但愿吧。” 两人说话的功夫,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 季冠灼和魏喑对视一眼,走出雅间。 有淡淡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和昨晚季冠灼在房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眉头紧皱,目光在人群中梭巡。 昨晚的小贼,又在这里出现了? “北狄人?”魏喑反应比他更大。 “什么?”季冠灼抽出心神,偏头去看魏喑。 “北狄多虫蝇,有些甚至有毒。北狄人为了防止虫蝇叮咬,自幼便会用香料熏蒸衣物,是以北狄人身上都带着这种香气。”魏喑的目光落在楼下,发现是两人争执。只是他们对话驴头不对马嘴,也不知具体在争什么,“我先下去看看,倘若当真有北狄人出现,还得立刻报官……麻烦泽明兄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下楼。 季冠灼撑在栏杆上,一时有些走神。 所以,昨夜潜入他房中的,居然是北狄人? 如此说来,扶京中人对师从烨多有诟病,是不是也是一些北狄人的手笔? 恍惚间,有人狠狠地撞在季冠灼身侧。 他被撞倒在地,右手肘和地板摩擦,传来剧烈的痛感。 季冠灼转头看去,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撑着栏杆,忍着手肘处的疼痛站起。 “吧嗒。” 季冠灼低头,一块形状奇特的玉佩掉在地上。 那玉佩整体镂空,雕刻着横直的纹路,中间一小块带着墨纹的地方被雕刻成奇怪的线条,像是他没见过的文字。 季冠灼将玉佩随手装进口袋,就不再管。 omega独有的警觉感却忽然发作,他骤然回神,看向某个雅间门口。 那里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任何人的痕迹。 魏喑上楼,就看到季冠灼万分警惕的模样:“怎么了?” “没事。”季冠灼摇摇头,“可能是看错了。”
第05章 玉佩 不远处雅间,拾一跪在地上,头深深低下,几乎要垂进衣摆。 “被发现了?”雅座上的人垂下眼睛看他,神情格外冷漠。 “是……”拾一怎么也想不通。 身为天子身边近卫,又身负调查重任。 拾一的轻功是所有近卫中当之无愧的第一,藏身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刚才他自信没有暴露出半点踪迹,又为何会被那人发现? “这人不简单。”师从烨两指捏着眉心,脸上神情不变,“他的身份来历是否调查清楚?” “未曾。”拾一低头,形容越发沮丧,“属下派人调查了他来的地方,发现他是自扶京京郊附近的一个村子来到京中的。但仔细再查,村中人似乎都不知此人的存在。” “好似这个人是自地下钻出来的一样,根本不知来处。” 他在季冠灼身上一再受挫,自信心好似也被彻底吞吃。 “不过,属下觉得有些奇怪。”拾一沉吟半晌,才道,“方才那人被北狄人撞翻,又被塞了符牒玉佩。以他的敏感程度,不应该没有察觉。只是瞧他的模样,却像是全然不知……” 符牒玉佩是北狄探子用以证明身份的信物。 玉佩皆由内里缀有不同颜色的白玉镂空雕刻而成。玉石中的其他色彩会被保留下来,被雕刻成特殊的文字。 每一块符牒玉佩中的文字都有所不同,代表玉佩主人身份的不同。 持有符牒玉佩的并不一定就是北狄人,但一个北狄探子,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将自己手中的信物交给一个陌生人? “继续扩大范围调查。”师从烨放下手,神色隐隐写着几分不耐,“一定要弄清此人身份。” “是。”拾一应声,又抬头小心窥探师从烨的脸色:“您要不要先回宫中歇着?您的病……” “不碍事。”师从烨不容置疑道,“调查此事要紧。” 拾一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劝,只得告辞离开。 师从烨坐在雅间里。 空气隐隐约约浮动着木樨香气,是这茶楼中特调的一种香料。 甜香的味道萦绕身边,却丝毫无法排解师从烨心中烦闷的情绪。 自十五岁起就铭刻在骨髓里的病痛,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无法缓解,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这几次发作,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理智,好似被人牵着走一般。 直到昨晚。 当那木樨香气萦绕在鼻尖之时,压在他心头那沉重的大山,竟然好似短暂地,被人搬去了片刻。 一时的轻松,换来的是现在越发难耐的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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