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逃离妖魔境的动静实在太大,人族修士不可避免地将魔尊视为妖魔。于是不可避免地, 魔尊年轻气盛时和正道产生过几次摩擦。秉持着先撩着贱的原则,魔尊把声音最大的那几个门派灭了门,抢了神器。 一战成名,自然有了不少崇拜他的魔修自然而然地跟随,包括魔尊这个称呼也是他们自发称呼的。魔尊是个很随性的人, 便给信徒们建立了三个魔修宗门, 把神器分分别安置。但他明面上是宗门主人,实际上, 魔修干什么他都不怎么管。 这日,魔尊依然无所事事地晃荡在了林间。他在找一味药草。 逃离妖魔境是有条件的, 他每年都要受到九十九道天雷,每一次都在生死关上徘徊。魔尊知道天道想让他知难而退,回到妖魔境,但他不愿意。妖魔境没有阳光,没有植物和动物,漫无边际的只有奇形怪状的妖魔与冤魂。 比起人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今年的天雷劫马上到来,为了避免真的一不小心死在天罚下,魔尊每年都会提前准备丹药与法器来护身。他正在寻找的草药正是一味护心脉的丹药所需要的。 这种草药名为忘忧草,只有在东北地区的密林之上才有,并且极为难得,方圆百里可能都找不到一棵。 魔尊一路走着,到现在依然一无所获。天色愈发灰暗,已经连续找了半个月的男人心底涌出烦躁来。却在这时,他脚下一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就像在人无趣时突然出现的乐子,魔尊转而往血腥味传来的源头寻求,最终在一处荆棘丛中,抱出了一个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年身上满是血污,眼紧紧闭着,身上全是被路边荆棘划伤的小口。呼吸灼热,因为失血过多而高热昏迷。 然而这都不是最严重的。 魔尊手摸到少年后背,在那里发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剑痕,看得出下手极重,深可见骨。 魔尊有些吃惊。 他不是良善之人,却还是拿着丹药救了这个昏迷的孩子。只因为魔尊想知道一个答案。 死掉的人类、重伤的人类、活着的人类,魔尊都见过。可像少年这种明明应该早就死去,却硬是撑着一口气活着的顽强存在,倒是头一次见。 他身上衣服全是泥土和草籽,看样子是一路爬到了这里。腿骨、腰身筋脉俱断,背上还露着骨头,几乎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怎么活到如今的。即便是高烧昏迷,少年颈侧在魔尊的手下依然顽强地传着跳动。 魔尊很好奇,为什么要在这种痛苦之下,还要如此不甘地活着。 于是他用了七天七夜,给少年缝伤、渡灵力,用手头的草药帮他挨过了几乎快要命的高热。 可是耽搁了太长时间,天雷劫如约而至的时候,少年还没有醒转。魔尊失望之余的同时,便把他扔在了冰冷潮湿的山洞里,回到了他提前修建的洞府渡劫。 凡人脆弱但坚韧,他任由少年自生自灭,也是想看看是否真的会撑到最后。假如死了,魔尊有些冷酷地想,便也不过如此。 十年很快过去,魔尊早就将他随心救了一次人类的壮举抛之脑后。却在一次渡劫之后,他不慎伤了筋脉,躺在破庙等待自身灵气蕴养伤处。疼,但是可以已经习惯了。倘若此时有人来此歇脚,必要被七窍流血的“死尸”吓得落荒而逃。 魔尊虽然强大,却有这般明显的软肋。毕竟是天罚,每次渡劫之后,他都会重伤昏迷一段时间。 昏沉时,却觉唇边几缕清露流入肺腑。 魔尊心想,真是胆大包天的人类,居然敢打搅他养伤。魔尊不怀疑有修士可能认出他的身份,他平日都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但此时没有。 虽然这么想,实际上他目前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撑起眼皮。 便瞧见一抹绿衫晃动,青丝垂腰,白玉指尖握着荷叶从他唇边撤离。 龙认人不靠皮囊。 只这么昏昏沉沉瞧了一眼,他就知道,当年的那个小孩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魔尊终于可以动弹说话了。 他被放在茅草上,冷眼瞧着拿小孩与师弟师妹说话。 “他暂时离不开人。”有着桃花眸的少年道,“二师妹,你先带着小竹子离开做任务吧。到时候回门派了,我会自行和师尊交代的。” 同伴离开了。 少年这才回转身来。 这一年,他十八岁,已经结了丹,是第一剑尊柳退云的首徒,也是风光无限、前程似锦的无涯派首席大弟子。 “我叫岑旧,字远之。”少年轻笑着问道,“兄台呢?” 魔尊一时沉默:“无名无姓之人。” 他从前觉得名字不过人类的代称,作为最后一条龙,他独一无二,并不需要这种代称,后来拥趸们也没人敢打听他的真实名字。众人都以为魔尊的名字与面容是他讳莫如深的秘密,实际上是因为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 岑旧:“……” 还没活成人精的少年此时尚不圆滑,稚气未脱的眸中遮掩不了自己的情绪,很鲜见地从眸角中露出一抹震惊来。 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 深受话本荼毒的岑旧不由得脑补了一场大戏。 “兄台,”他不禁好奇道,“你是被仇人追杀至此的吗?” 魔尊:“……差不多。” 天道也算仇人范畴吧? 岑旧望着男人并不普通的侧脸,心里不由得给他编织了一个故事。 身份不凡的富贵王爵一夕之间惨遭迫害,不得已丢掉原本的姓名、身份和一切。 “我不会问你的过去的。”少年痛心疾首道。 魔尊:“?” 虽然不理解,但是这的确对他来说是个好事。 少年身上穿着无涯派的校服,天知道暴露身份之后他会不会趁自己虚弱至极,一剑捅了他的喉咙。 但是有个名字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魔尊:“你可以送我个名字。” 岑旧:“?” 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岑旧:“啊?我吗?” 魔尊点头。 岑旧:“……” 虽然想拒绝,可是男人似乎很可怜。 “这样吧。”岑旧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木鸟,“这法器是我从鬼市买的,专门传信给人。等我拿这个传信给你?” 取名毕竟不是小事,他得好好查阅典籍,不能辜负男人对他的信任! 又过了几天,岑旧看男人伤差不多痊愈了,便提出告别。 魔尊问道:“我以后要怎么找你。” 他觉得这个小孩怪好玩的。 柳退云魔尊知道,性格太过古板,倘若真让他把岑远之教下去,几百年之后只能又是一个古板。 魔尊决心偷偷给岑远之开点小灶,防止那种惨事发生。 岑旧:“……” 虽然不懂为什么男人执意要和自己再见联系,不过岑旧一向喜欢四海之内皆兄弟,还是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只木鸟。 这法器他买了全套,花了不少价钱,掏出来送人的时候还有些肉疼。 “这个送你。”岑旧道,“想和我见面,就用这个送信。” 他没有多说,男人痊愈后身上很明显有灵力涌动,应该知道这种普通法器怎么使用。不过因为之前已经许诺过,所以岑旧不会对他刻意遮掩的过去产生窥探欲望。 于是魔尊与少年再一次分别。 几个月后,他收到了木鸟传来的第一封信。是一张不足手掌的白纸,上面用毛笔字写了个“诀”。 这便是魔尊姓名的由来。 * “讲完了?”陆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魔尊不满道:“你就这个态度?” 黑衣少年擦了下脸上的汗:“就是觉得,师父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都不用猜测就知道,过往还是少年的岑旧该多么意气风发。魔尊的寥寥数语足以让人心生神往。如今的岑旧虽然依旧嬉笑怒骂,但不知是不是经历了最深刻的背叛,于是真情实感皆藏于轻浮言笑之下,再不轻易泄露分毫。 所有人仰望白玉阶,想的都是他们未来的仙途。 陆研想的却是,他一步步拾级,逐渐地深入到了那白衣修士的过往。 “陆兄!”安墨言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你也太快了!” 陆研神思被召回:“有事?” 少年态度冷淡,那双黑眸在澄阳下外晕显出了一轮红,安墨言莫名发怵。 “那啥,”她道,“想和你聊聊秋凰儿和秋余观。” 陆研蹙眉。 安墨言笑道:“别装了,你们三个人是一伙的吧?我看得出来。” “虽然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过我可不管。她们两个是下山了吧?我在后面看见了。” 既然被戳穿了,陆研索性也就不装了,毕竟安墨言一路上看起来确实是个爽利性子,如果是装的,届时上了山他反正要禀报师父。拿捏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而已,不是难事。 “对。”陆研简短地回答道。 安墨言面色凝重起来:“正好,关于她们两个,我有些发现想告诉你。”
第048章 锁灵藤(8) 安墨言说, 她有一些发现要告诉自己一个人。 陆研听见这话,下意识蹙眉想要拒绝。 虽然再怎么不喜,好歹也是师父的两个徒弟, 为人怎么可能出问题? 不过很快理智回笼, 陆研望向白玉台阶下,其他的试炼者都离他们很远, 定了定神:“你说吧。” 安墨言便把程佩离测出灵根后,她察觉到秋茯苓异样神情一事告诉给了陆研。 “我观她有反骨,不论你们要做什么, 还请多留心。” 因为程佩离和秋茯苓的突然离去, 安墨言这才有机会告诉陆研这些。说完之后,她终于松了口气,却又在少年略显阴沉的神情下连忙自证清白:“我没有挑拨离间, 假若我说假话, 立刻天打雷劈!” “我知道了,”陆研道,“多谢。” 他表面镇静, 心里却起伏不定。 安墨言说的话陆研本不想相信,毕竟朝夕相处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佩离一颗心尽数挂在了秋茯苓身上。秋茯苓虽然看不出来什么,可她对程佩离一向忠诚周全,可居然…… 修士是不能随便发誓的, 因为存在天道因果, 一不小心便会业障满身。即便如此,安墨言还是立了毒誓, 说明她自信绝对不是假话。 程佩离虽然聒噪,但是单纯无比, 假若让她知道秋茯苓可能心存疑心,怕是会对这个小公主存在不小的打击。不过秋茯苓作为隐患,陆研必须告诉师父。 少年虽然知道人心复杂,可还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这股错综难言的滋味。 魔尊懒洋洋地说道:“假若她没有异心,才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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