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的难听点,就是只在乎面子。 衍无宗势头正盛,作为未来的仙门第一大宗,连带着仙君过卿尘,也应当规范一言一行,言传身教。 ——毕竟还是要把态度摆出来,做给其他仙门中人看的! 至于“祝鸿”本身,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闯过三峰会,抑或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过卿尘面前。 除了在场神情焦躁,欲言又止的甘守吟,也许还能加上个兀自沉默的卜月语…… 谁会在意区区一介小弟子的死活呢? 衍无宗上至宗主,下至洒扫弟子,都不约而同,瞒着身为“祝鸿”师尊的过卿尘本人。 待到过卿尘接到消息,已是万苍孤身一人闯进三峰会的半个时辰后。 他平常刻意不在宗门内使用鹤云舟,只因太过招摇,今日情急之下,竟没能想起来自己拥有个飞行法器。 过卿尘一脚踏上息冰剑,逆风起飞。 他银白发丝飘散,衣衫被吹皱,如一道璀璨的星芒,划破长空,直直坠向未名崖,落地后,冷冽目光紧锁那道留守在原地的蓝衣身影,缓步逼近:“师兄。” 声音冷冽,犹如三尺冰封。 “哟,师弟啊,你怎么亲自来这未名崖了?”季秋明原本抽了张软榻,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上方,这声“师兄”冻得他心头发颤,一跃而起。 虽嘴皮子打着哈哈,但他心知肚明,对上较真的过卿尘,是绝对无法糊弄了事的。 “为什么本君的小徒弟去了‘三峰会’,本君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完犊子了。 满口“本君”,竟拿仙君身份压起人来了,这是要发怒的前兆啊! 季秋明讪讪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师弟你看,你的宝贝徒弟不过才进去半个时辰,本宗主可是亲自守在这里呢……” “不止如此,每日都会有旁人来交接,待人出来,第一时间就能接到他!” “——第一时间就能接到一个残废,或者死人,”过卿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季秋明的话,“是么,师兄?” 过卿尘比季秋明晚几年入门。 他作为师弟,继承了洛藏客的衣钵,更是应离天百代传承中,第一位以妖身成仙的,即便如今身份高出一大截,依旧礼数周全,从不轻怠任何人。 包括季秋明这位修为早已落在其后的师兄。 他天性淡漠,但克己守礼。 季秋明头一回面对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过卿尘,脑海里浮现出“为师则刚”四个大字。 因对方这般强硬态度,他顿感口舌干涩,扼腕叹息:“师弟啊,我的难处你是知道的,诸位长老都盯着我呢!其他门派的传信一封接一封地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让祝鸿参加试炼,乃是下策。” “但这可是师尊他老人家去和祝鸿沟通的,你徒弟可是欣然应允……” 就差挑明了,再高呼一句“别怪我”。 “欣然应允。”过卿尘凝视季秋明的脸,一字一顿地重复。 嘴角那抹弧度比霜雪更冷。 若不是谁下了钩,吹了什么“你师尊感到困扰”的耳边风,一个毫无灵力的弟子,又怎么会主动请缨,去参加九死一生的“三峰会”? 不知年岁几许的长辈,竟然如此诓骗逼迫无辜后辈,只为交差…… 若是传出去,才会令衍无宗脸面全无! “依你们所见,祝鸿便活该去死,是么?”过卿尘凤眸半掀,平日里握剑极稳的五指,发出不易察觉的轻颤,“祝鸿已是本君认定的徒弟,即便是要死,也得死得其所……” “——断然不该死得这般委屈!” 他一拂衣袖,重重地撂下这句话,与旁边的季秋明擦肩而过,疾步朝着秘境入口走去。 纵身一跃。 那一袭月白衣衫,瞬间就被漆黑无光的裂隙整个吞没。 哦豁,又跳进去一个! 季秋明那句“所以我偷偷改了试炼内容,里面并不是很危险”都没来得及告知,僵在半空的右手悻悻收回,眼睁睁地瞧着过卿尘消失不见。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端。 自己好歹是一宗之主,亲自守在这里,并非因为闲得慌,而是熟知自家师弟认真负责的脾性。 没想到人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不说,还为了这名小小弟子急眼儿了? 秘境建构本来就不稳定。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悄无声息地对三峰会动了手脚,现在倒好,钻进去一个长生境的过卿尘…… 这下才是真的危险了好吗? 三峰会与外界隔绝,无法传递消息,多想只是徒增烦恼。季秋明扶额叹息,一挥手就将软榻收回了自己的灵力空间,抬脚就走。 还杵在这干吗,装给谁看,有什么意义吗? 师弟既然亲自去了,就算里面危机四伏,也定能护得“祝鸿”周全。顶多自己再将这件事也隐瞒下来,否则指不定众长老们该如何跳脚…… 头疼呐! 更何况桌上还堆着杂七杂八的信件没回复,许多宗门琐碎事物没处理干净呢。 ——哎呀,头更疼了! 季秋明仰天长叹,心道“这宗主位置不如给狗来坐”,再没敢耽搁时辰,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 “砰——” 万苍被季秋明这么一推,径直栽倒进三峰会的中央地带,陷进时刻流动的沙丘之中,霎时脸色阴沉,呸呸几下,将口中黄沙吐尽。 他挣扎着高举右手,视线扫过放不出丝毫灵力的掌心,顿感无语。 喵了个咪,这鬼地方究竟哪里看起来简单了……我的好师叔,你丫改出了个什么破玩意儿,还能不能行了? 不是说“保证能活着出去”吗?! “奇怪,”正在书架旁查阅资料的季秋明身形一顿,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喷嚏,伸手挠头,“难道是有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吗?” 万苍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又狠狠地腹诽了季秋明几句。 等到他拼尽全力从沙坑里爬出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来到看似更为坚实的地面上,就地一躺,摊成个大字。 远方黄沙直冲云霄。 烈日灼烤着大地,空气因此隐隐扭曲,没有丝毫的风,唯有无尽的闷热,令人口干舌燥。 万苍攒了些许力气站直身子,抬眸眺望前方,目之所及皆是苍凉的黄,而地平线遥不可及,整片沙漠无边无际。 没有一星半点的绿色。 他缓缓收拢目光,发现脚下横亘着一条干涸的宽广河床,十分真实,且年代久远。 万苍试图猜测三峰会考核的具体内容,但由于没有任何提示,只能寄希望于季秋明是想磨砺自己的心性与意志。 他埋头前行,默默无言。 要走到哪去呢? 一直这么走下去,哪里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终点呢? 都不知道。 万苍凭借两条长腿,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直走得小腿肚阵阵酸胀发软,再次仰首望天,见日头没有任何变化,终于发现此处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尽相同。 竟然要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待三天,莫不是想把本尊硬生生地耗死吧?! 想来也是有够好笑的。 第一个不知因何缘故,莫名其妙夺舍重生的魔尊,是他万苍;而第一个仙门不耗费一兵一卒,就能够活活困死的魔尊,也是他万苍…… 他妈的,听起来就好生憋屈! 万苍盯着脚底下的路出神,眉梢微挑,蓦地想到自己为什么心甘情愿进入此处,忽然发出轻“啧”声。 仙门中人,不过都是些伪君子罢了。 噢,自家那看似孤傲、不近人情,实则善良又容易心软的小白蛇除外。 那些师兄弟表面上都对“祝鸿”和颜悦色,照顾有加,可一旦涉及利益问题,譬如分走了仙君的关注或者应离天的资源,还不是照样嫌弃这没有灵力的窝囊废。 只怕是恨不得自己赶紧死了拉倒,好叫仙君的小徒弟位置腾出来,自己再顺杆儿往上爬吧? 本尊非得打肿这些傻逼的脸不可! 万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念想到过卿尘,双眸之中冷厉色彩隐去,心想:等再见到那人之后,必定得好好哭诉一番。 师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 他们在欺负你无辜可爱的小徒弟啊! 万苍重伤初愈,拖着灌了铅似的身体朝前挪动,在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试图苦中作乐,结果发现根本乐不起来。 因为他后知后觉,自己有许久没有见到过卿尘了。 整、整、一、晚、上、啊! 已经知晓了过卿尘身份,痴迷于那条银白蛇尾,目前又身处恶劣环境的万苍来讲,这毫无疑问,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不知师尊在哪,有没有想他呢? 万苍衣衫被汗浸透,正思考着过卿尘目前可能在做的事,替那人纠结该泡茶还是泡澡,忽然耳尖微动。 “轰——” 不明物体宛如一颗垂直降落的陨石,重重地砸落在远方地平线的尽头,连带着整个秘境都颤了三颤。 不太像是人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想转投衍无宗的弟子,要么早就通过试炼,要么早就滚蛋了……况且根据季秋明的语气猜测,自己进的还是个简易版的三峰会。 这鬼地方除了甘心咬钩的自己,还有什么玩意儿会进来? 万苍按耐住心头躁动的好奇情绪,加快步伐,加快了步伐,径直奔向东南方,和坠落之物的距离逐渐缩短。 一颗参天大树出现,倒映在他双眸中。 树干呈棕褐色,无数枝桠伸展交错,上方的树叶是由蓝到紫的渐变色彩,每一片都散发着幽幽荧光,无风自动,看起来绚烂梦幻至极。 眼前只有枝叶,但若距离过近,就能听到清脆的风铃声。 杀人于无形。 万苍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东岑树”。 他前世曾带左霈前闯登仙阁,只为一睹那镇阁之宝“玄机塔”的真容,但没能如愿以偿,反倒见到了这棵被封存在登仙阁最底层的大树。 据说是主神陨落前随手种下的,尚且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因为他听觉残缺,所以皱着眉将左霈往前轻推,被迫听到“铃铃”声的后者险些聋了。 怪了。 这东西杀伤力极大,理应被登仙阁阁主妥善保管才对…… 怎会突兀地出现在衍无宗里? 万苍眼珠微动,忽地瞥见树底有一截白嫩的小腿,见腿主人迟迟不动,这才警惕着靠近。 树下躺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他双眸紧闭,白皙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无意识地发出呢喃。 万苍凝眸去瞧,瞠目结舌。 这张脸和过卿尘有七八分相似不说,就连发色,也和过卿尘是相同的银白!
12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