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没有脉搏跳动,这具单薄的人形皮囊之下,涌动的是岩浆泥沼般的组织……然而连它们其实也是不存在的。 “你……” “我想看看你的原形。” 尘云离开门见山,短促的语气将这句刀子般的话语利落地扎进尘文简眉心,将他漂亮无害的伪装从头到脚完美剥下。 尘文简微微变色,这一刻他看清了面前这渺小人类的面貌——并非和善可亲,而是尖牙利齿,还聪明到能够洞悉邪神的心。 如果换一个人跟他说同样的话,他的理智还未反应过来,陡然爆发的本能就会瞬间将那人撕碎。 可说话的人是尘云离,在杀戮的肌肉反应触发之前,尘文简已经熟练地压下了愤怒与杀意。 “你不该向我提出这个要求。”尘文简的指甲长得尖长,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又中途缩回,只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我可能会因此杀了你。” 我就是在试探你的底线啊。 尘文简刚说完,便听到了尘云离不加掩饰,甚至就差造个心灵喇叭在他耳边大声嚎的心声。 他眉角一抽,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尘云离再次说道,这回不再是试探,而是真心实意的恳求。 尘文简沉默良久:“为什么?” 尘云离分明知道他的原形意味着什么,那不只是一个形态,更是他的力量源泉,以及他的伤疤。 没有人能治好那些伤,尘云离也不行,甚至于他多看一眼,都会使他的伤痕再溃烂一层。 他梦里的那个人不应该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可是尘文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像是尘云离会干的事,于是他定定看着尘云离,等一个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很奇怪。”尘云离用理所应当的口吻道:“我见过你很多狼狈、丢脸的样子,那时你没想着躲避,现在为什么忸怩起来了?” 尘文简一怔。 “我是你的梦境创造出的人。”尘云离立人设立得手拿把掐,“我对你一如既往,你却做不到始终如初,那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陪你晒一辈子的太阳吗?” “……” 尘文简无言以对。 尘云离比他矮很多,被厚重的披风裹抱着显得尤为小只,仰头凝视他的目光却似宇宙一般辽阔高广。 尘文简在他眼里不是信手灭世的邪神,恰恰相反,他才是渺小脆弱的一方。 他不受控制地点了下头,华光笼上,他的身形开始缓慢而滞涩地改变。 披风自尘云离肩头滑落,他张开手臂,接住从光芒里坠落的一团小小黑影。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黑猫,虽然尘文简极力想要变得好看一点,却敌不过被他的视线激发的本能,依旧现出了最本真的模样。 前爪扭曲,尾巴残缺,眼皮耷拉着,掩去空洞的双目。 尘云离闭了闭眼,收紧搂住他的手臂。 剧烈的心疼和愤怒来势汹汹,从他心底传递到尘文简的感知里,让他下意识想要断开连接,隔绝这种有“毒”的情绪。 他诞生于人类的欲/望,以他们的贪嗔痴怨为食,且因此壮大,成长为今日模样。 可他赖以为生的,同样是他所厌恶的。 “尘文简,我现在很生气。” 尘云离低头在他耳边说话,柔软的唇瓣蹭过他耳尖,让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你能不能再做一个梦,把我带到梦里?” 尘文简仰头“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黑洞洞的眼眶可能会吓到他,又立刻低头。 “好。你想要什么样的梦?” “找到那群伤害你的人,让我把他们打一顿,再造个十八层地狱,将他们丢进去,每一层都走上几万年。” “……你想替我报仇?” “替你,替我,也替下面的世界。”
第069章 三句话让厌世反派充满希望(三十四) 邪神的梦境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现实。 尘云离闭眼一瞬, 再睁开,眼前是一辆疾驰而来的铁轨列车。车头上两盏硕大的灯泡亮着刺目的光,正冲他急促闪动, 眼看就要和他来个亲密相拥。 这时,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抓住他用力一拽, 他几乎踉跄着退离轨道,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将行车员的叫骂与路人的惊呼也撞出了耳朵。 “哐嚓哐嚓——” “哧——” 列车喷吐白烟, 在蒸汽缭绕中不紧不慢地远去。 尘云离从某人怀中抬起头来, 看见的是黄昏湛蓝的天空,云层边沿染上熔金色的余晖,与晚霞相映成景。 云下是高低起伏、鳞次栉比的建筑。建筑之间的道路四通八达、交织缠绕, 人与车流行于其间, 构筑成热闹的人间光景。 “没事吧?” 搂着尘云离的人一只手压在他脑后,说话时手一松,低头迎上他的视线。 尘云离摇摇头, 满眼欣赏地打量他。 不错,还是记忆里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尘文简一身经典款的衬衫长裤,搭配一件驼色大衣,围着茶色围巾,一束乌黑的长发垂在围巾底下, 略略蓬松的鬓角衬得他面白如玉。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相貌。” 尘文简伸手描摹尘云离的轮廓, 明镜似的双眸映出他端正英俊的面容:“太过好看了,你有不少追求者吧?” “我是你梦里的人, 你觉得我有就有。” 尘云离拨开他的手,回身环顾四周, 以前看腻了的城市风景,如今却变得珍贵且虚幻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铁轨,落在对面十分眼熟的站台上。 “记得吗?这是你经常乘坐的那班列车的站台,上班、出行,都是我陪着你。”尘文简主动牵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过人潮,“过了前面这个路口,再往里走一段,就是你租住的公寓——很小的一间屋子,塞满了我们共同的回忆。” 尘云离跟上他的脚步,沿途都是上个世界线看惯了的景象,那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倒是不免有些怀念。 “叮铃铃——” 抱着花束的小女孩飞奔而过,风吹动她太阳帽檐上缀着的铃铛发出一串细碎响动。 蓦地,她经过尘云离身边时忽然绊了一下,直直朝地上摔去。尘云离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却在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手掌与她的身体交错而过。 女孩跌倒在地,摔得灰头土脸,却像没事人似的跳起来,抱着花继续往前跑。 前方街道转角走出一名中年女人,她微笑着张开双臂,女孩便叫着“妈妈”,兴冲冲扑进了她的怀里。 这一幕太过真实,让尘云离看着自己的手愣了许久。 “这里是我的梦。”尘文简走到他面前,蓝色眼瞳如深邃的海渊,“你希望她们变成现实吗?” 尘云离踏上站台,左右看了看,扯着他的衣角在候车椅上坐下。 “她们变成现实会怎么样?”尘云离随口询问,脑海中忽的电光一闪,揪着他衣服的手指一紧,“醴国废墟里多出的那些伪人……?” “对,她们会成为你口中的……‘伪人’。” 尘文简扬起唇角,语气中难掩愉悦:“它们是我梦境的副产品,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用这座城市的投影覆盖掉现实中的废墟。” 他蹲在尘云离跟前,眼底满是恶劣的笑意:“如何?你想要吗?” 尘云离静静看了他片刻,板着脸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响声清脆,是个好脑壳。 “别破坏我对这里美好的印象,我对你的感情源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尘文简瞬间收敛表情,低下头去。 他伏在尘云离膝前,抓起尘云离的手放到自己头顶,撒娇的猫似的蹭蹭他掌心。 “你总说你诞生于我的梦境,是我的造物,其实是谎言吧?”尘文简突兀地问。 尘云离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与我相关的一切都是阴暗的、污秽的、不祥的,就像那群真正生于我梦境的伪人,姣好的皮囊之下是腌臜的泥泞,只配被称作怪物。” 尘文简支起上身,用目光认真而仔细地勾勒他的五官、轮廓,然后深深望进他微微瞪大的双眼。 “可你不是这样。” 他的食指指甲突然伸长,如同一片薄而锋锐的刀片,尘云离只感觉侧脸一阵刺痛,紧接着温热的血液从细长的伤口里涌出。 尘文简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唇瓣轻碰那条纤细的口子,将血色洇开。 尘云离僵在原地,木木地感受着温软薄唇碾过伤口,再若无其事地退开。 伤痕愈合,他看了看尘文简嘴唇上或深或浅的血渍,抬手抹掉残存的血液。 “你想表达什么?” “我自己就是怪物,从没有做过有血有肉的活物。”尘文简蹲坐在他脚边,低头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再抬首仰望他,“所以创造不出真正的人。” “哐嚓哐嚓——” 列车缓缓驶过,没有在站台前停留。 路人经过,忍不住朝两人投去困惑又惊奇的目光,尘云离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比虔诚的一幕,却是神明向他皈依。 “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你很快就会离开,而我留不住你。”尘文简微笑着语出惊人,淡然自若,仿佛并不介怀此事,“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编织任何谎言,也不用给我承诺,因为我不信你,也早就做好了你会随时抽身离我而去的准备。” 尘云离哑然。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耸耸肩:“那照你这么说,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法在你身上达成我的目的?” “也不是。多余的话可以免了,但我们还有交易可做。”尘文简摩挲着他的脸颊,低沉的语调带着蛊惑,“我很怀念过去那场美梦,你陪我再做一次,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对,就是你此刻在想的那个要求。” 尘云离的心突突跳动,在胸腔中紧促地震荡。 “你是一个合格……不,出色的邪神。可惜生不逢时,不然一定信徒遍天下。”尘云离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你答应了?”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尘文简轻笑出声:“好。这次梦境的开头由你来选,你想先做什么?” 尘云离站起身,扫了一眼还蹲着的尘文简,伸手将他带起。 “先把那些助力邪神归位的家伙弄出来,给他们办个地狱一轮游的套餐。” …… 为邪神归来做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十二“圣徒”在路灯上整整齐齐挂了两排,手脚被捆,嘴巴被毛巾堵住,非常原始的禁锢手段,却自带毁天灭地般的绝对震慑。 他们惊恐地看着站在道路中央的两道身影,曾经手染鲜血不可一世的恶徒,如今都被吓破了胆子。尘文简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连挣扎都不敢,直挺挺地吊着,仿佛一条条风干的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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