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打了回去,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风霖倒下,南宣的旗帜终于在他的故土上又重新升起。 见证了这一切,穆雁生心情五味杂陈,轻抚着野鹤的脑袋,低声道:“太好了呢。” 不知道说给谁听。 野鹤眨了眨眼,又和他飞向了另外一处。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浮水镇。 破旧的茅草屋,他和爷爷坐在院子里围着个火堆,小小的他手里举了个烤焦的地瓜往老人嘴里塞。 爷爷愁眉苦脸,嘴里骂骂咧咧,边吃边干呕,但最后还是把那焦地瓜吃了个干干净净。 穆雁生弯起嘴角,没几秒笑就成了苦笑,他呢喃着:“这该多难吃啊。” 后来爷爷不见了,茅草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院子里多了个土堆。 他一个人过了许多许多年,某天,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新客人是位好心人,和他一起蹲在土堆前,往爷爷的墓碑上题字。 他和这位好心人一起进了雪山,一起在山洞中取暖,分享食物,好心人还从熊口中救了他。 他喜欢上了这个好心人。 好心人说要带着他一起走,他欢欢喜喜和爷爷告别,和好心人一起来到了宫城。 好心人原是南宣的帝王。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当时的他却不这么想。 烬冶哥哥给他吃给他住,将所有他没见过的好东西都给了他,他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想来帝王无情也分人。 烬冶说也喜欢他,于是他便以为能和他白头偕老。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一场病痛毁灭了他的心愿。 而比这病痛还要难忍的,是他的欺骗。 穆雁生不想再看一遍自己凄惨的一生,揉着野鹤的羽毛祈求它带自己走,野鹤却没有离开,只是不停地长吟,不知道想要让他看到什么。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 那是他毫不知情却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他看到自己因病双眼近盲时,悄悄来探望他的烬冶。 他在病中浑然不觉,以为烬冶很少来看他,他不知道,原来在自己难受的时候,烬冶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看到他口鼻鲜血直流,烬冶也会红着眼不知所措,倚在树下偷偷地哭。 那是旁观者都能看出的心疼与不忍。 他说不想他死,所以才用药吊着他的性命,原来不是谎言。不是为了报复他才让他痛苦地活着,只是因为真的想让他活命。 是自己误会了他。 那座高楼里,也不是他猜想的某位烬冶真正喜欢的人,而是他的亲姐姐。 烬冶去寻找昆仑,是为了给自己的姐姐治病。 那么自己因为猜忌而故意试探的成亲,他之所以答应下来,也是他心甘情愿。 烬冶与他的姐姐,与江如良争执不下。 他为他开脱,解释。 为了自己,烬冶与所有人作对,独自面对着至亲之人不解、失望的眼神,进退两难。 他那时候又有多痛苦。 可饶是被逼到绝路,宁愿被憎恶,也没有想过要将他交出去。 那个时候,自己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烬冶力排众议保着他,可终有他心余力绌的时候。 江如良偷取了烬冶的念生,砍了自己的首级。 江如良告诉他,烬冶不愿见他最后一面,是烬冶要他的命。 全是他在撒谎。 头身分离的尸首躺在屋中,发现他尸体的朱雨嚎啕大哭。 烬冶匆匆忙忙赶来,见到的就是他还未凉透的尸体。 朱雨在他死后第二日悬梁自尽。 烬冶将他的头颅缝好,紧紧抱着他的尸身,目光呆滞,一夜白头。 直到他的尸身开始腐烂,他才在姐姐的劝告下埋葬了他。 自此本该意气轩昂的人再也没有笑过。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江如良,姐姐,和烬冶亲近之人皆一一离去。他形单影只。 孤身一人,留在那四面不透风的囚笼里。 就这样,一直坚持着自己该尽的责任,扶持新帝登基之后,烬冶离开了王城。 野鹤驮着穆雁生一路跟着他,穆雁生渐渐认出了烬冶前往的道路通向何方。是浮水镇。 烬冶回到了浮水镇,钻进了那片雪山群,去完成他想做却一直没能做成的心愿。 他再一次去寻找昆仑山。 为了……能再与阿雁相见。 他在茫茫雪山中日复一日地走着,雪压弯了他的腰,压低了他的眉眼。 食物吃尽,他力竭之下,为了拥有能自由活动的体力,明知有毒,仍是义无反顾地吃下了那株名为狸斑的毒草。 为了一个虚幻的传说,他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他决定死在这里。 后来,可能是上天看不过去,在他的诚心求见之下,他的面前出现了那道没有尽头的天阶。 他膝行着爬上去,一步一叩首。 瘸了腿,吐着血,指甲如数翻开,身上,头上的鲜血滴答滴答沿着台阶滴下。 白玉砖石被血染透,也没能让他后退一步。 他说:“我有一个所念之人,我想再见他一面。” 隐于云中无法得见的仙人却不答应他。 「已死之人堕入轮回,如何得见。」 烬冶道:“那请……请让我来世,再与他相逢。” 仙人开出条件,让他去寻找一颗根本没有丢在雪山中的石头。只要烬冶寻到了,便答应他的请求。 所赌注的那颗石头,是他亲手做的紫石挂穗。 烬冶一直贴身带在身上。 明知是故意为难,他却义无反顾地去了。 满怀期望,以为自己精诚所至,便可金石为开,专注到连自己倒在漫天飞雪的深山中,成了孤魂野鬼也没有察觉分毫。 亲手挖到自己的尸骨,那是什么感受呢。 他守在黄泉八百年,烬冶亦在雪山游荡八百年。 他们分隔两地,过着同样的时间,享着同样的滋味。 烬冶半生都在竭尽全力扫清阻挡在他们面前的种种障碍,可终究被这无情的世道碾为齑粉。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连真相都不敢完完整整地告诉他。 穆雁生想起前世记忆之后并不快乐。 商尽也呢,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穆雁生的每一次推拒,每一次看向他时的抵抗与冷漠,他都原原本本如数受着。 得到了这样的一世,两人关系僵冷成这样,他前世一意孤行所求来的一切还值得吗。 他有后悔过吗? 还是说,只要能再一次见到思念的人,明知这份痛苦是毒药,他也能自欺欺人般当做糖水,无怨无悔地咽下去吗。
第50章 我只是想和他和好 野鹤载着他落在雪山顶,穆雁生俯视着脚下绵延无边的山脉,庞大到连眼睛都要看上许久才能全部看清。八百年间,那个人就这样靠着一个执念走过了山中的每一处角落。 无知无觉,连自己什么时候送了命都不知道。 垂在身侧的掌心有些发痒,是身旁的野鹤在用脑袋蹭着他。 他摸了摸野鹤的头,一点异色落进他眼中。 野鹤的嘴里含着什么。 手伸到它嘴下方,它将东西吐了出来。 一颗紫色的石头落在他掌心里。 是那颗八百年间未曾被烬冶找寻到的赌注。 就在他握住石头的霎那,呼——一阵狂风裹着雪雾席卷而来,穆雁生被风吹迷了眼,倒退两步,不得不举臂挡在眼前,模糊的视线中,野鹤昂首振翅,腾飞而去。 而它的背上,坐着一位长发男人,男人宽大的衣袍翻飞,长发一并在空中飞舞。离得太远,穆雁生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他大概也猜得到。 除了那个给烬冶指路的小童子外这里不会再有其他人。 男人悬于云端,冲他的方向微微弹了弹手指,剧烈的失重感从穆雁生脚底下传来。 他所站立的雪山开始崩塌,扑面而来的雪淹没了他。 穆雁生惊呼一声,坠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渊。 下一秒,他骤然睁开了双眼。 反应了好几秒他的意识才清醒。 眼前没有雪山,没有白鹤,他依旧躺在酒店房间里,连入睡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慢吞吞从床上坐起,他低下头,打开紧握的掌心,那颗原本被他放进外套口袋里的石头,此时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形容了。 他总不可能是自己梦游把这颗石头从沙发上拿了过来。 那么……他梦到的那些事,也不是梦。 世上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吗。 一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于世的小和尚,交给他一颗本该遗忘在时光洪流中的石头,让他看到了引路的白鹤,驾着仙鹤的童子,以及那些糟糕残酷的过往。 特意让他看到这些,是为了什么。仙人怜悯吗? 怜悯商尽也,还是怜悯他? 亦或者,只是一时兴起,做个善事? 告诉他这些,……然后呢? 穆雁生再也没能睡着。 翌日,当他出房门时,外面已经摆上了早餐,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商尽也总是醒得比他早,周到体贴地安排好一切。 二人无声对坐着吃早餐,穆雁生偷偷看他,乌黑的发根处生了些许白色,嘴里的早餐不知怎么就泛了苦。 去机场的路上,穆雁生过马路时心不在焉险些闯了红灯,商尽也急急忙忙扯住他,才避免了他一头冲进车流里。 牵着他站在自己身边,商尽也道了一声“看路”手就要松开。 却在指间即将和他分离时被重新握住。 商尽也扭头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 也是,穆雁生主动的次数在以往屈指可数,也难为他这么惊讶。 穆雁生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掏出手机假装在回消息,嘴里含糊道:“看什么,走你的。” 商尽也什么都没说,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穆雁生一路手心渗出汗,商尽也都没有再松开。- 飞机上往下看,隐隐能看到茧椟山的地貌,那里万亩松林连绵起伏,上方云雾环绕,乍一看,像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雪。 “你许了什么心愿?”穆雁生忽然问。 他问的时候脸一直朝着窗外,商尽也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 顺着穆雁生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飞机底下那片山林,这才猜出他原来是在问昨天寺庙里的事。良久,商尽也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穆雁生眼睫轻轻扇动几下,又道:“那你可以说一个,神佛做不到,但我能做到的……愿望。” 他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种话怎么说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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