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你是那畜生的儿子,父债子偿,你听过这个道理吗?”」 「“别说你无辜,你无辜,难道多年前那些死去的百姓,牺牲的将士,我的家人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他们就不无辜?”」 穆雁生放在膝盖上的手幅度很小地颤抖着,掌心里的棒棒糖糖衣被他捏得哗啦作响。 “……还好……你怎么……了?” 嗡嗡的耳朵里好似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他脖子发了僵,舌头被黏住,做不出任何反应。 「“阿雁,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亘古不变的规则。”」 “雁生?” “!”穆雁生一激灵,倏地抬头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商尽也面露担忧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穆雁生舔了舔嘴唇,半晌,摇摇头。 他想得入神,连商尽也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江祁道:“我看他身体好像真的不太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商尽也:“也好。” 穆雁生:“不用了。” 二人同时开口,商尽也道:“这怎么行……” 穆雁生打断他:“没关系,我就是,没休息好,睡一觉就好了。”他道,“不用去医院。” 尊重他的意见,商尽也并没有强求。 雨小了点,他们和江祁一家告别,开车去了商尽也定好的酒店。 坐车离去前,穆雁生瞄了眼后视镜,镜子里,江祁一家三口站在马路边上,其乐融融地说笑打闹。直到车子拐过拐角,看不到他们了,穆雁生才收回视线。 到了酒店门口,雨还在下,他精神恍惚开车门就要下去,商尽也见了立马扯住他,在他疑惑的眼神中道:“会淋湿。” 商尽也绕到他这边往他头顶撑了把伞,和他一同进了门。 短短一段路,伞下的两人肩膀擦着肩膀。风里裹着雨丝,掺着身侧人身上的香味,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穆雁生从大门玻璃反光中瞧见,他头顶上的这把伞微微倾斜,完完整整罩住了他,而商尽也的一半肩头露在外头,已经被雨淋透。 二人上了最顶层的套房,灯光下,他才发现不止是商尽也的外套湿了大半,他的头发也往下滴着水,微微黏在脸颊上。被风吹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穆雁生道:“你去洗澡吧。” 他被商尽也挡的严严实实,身上一点没沾到雨。 商尽也似乎也是怕把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穆雁生,闻言也没说什么直接进了浴室。 片刻后浴室里水声响起,穆雁生才把视线从浴室门上移开。 他走到窗边,玻璃上雨点噼噼啪啪一刻不停地砸着,一股一股的水流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眼前视线被撕裂,高楼下的城道灯火通明,那家家户户一盏一盏的灯光并没有被这场风雨淹没。 他拉开窗户,狂风涌入,扑面而来的雨水打在他身上,很快将他浇个湿透。 眼睫上的水珠微微凝起,有些发痒,他轻轻眨去。 他毫不在意这场雨,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身子靠着窗户,手抓住窗沿,把头探了出去。没有玻璃的阻挡,他看得更清楚了些。 他俯视着脚底下的那一盏盏灯,愈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大块。他形容不出这个滋味,疼倒是不疼,但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填补他这具已经被记忆蛀空的骨骼血躯。 他还在发呆,一股大力猛地自后缠上他的腰间,将他用力拖拽了回去。 商尽也刚从浴室出来就看到穆雁生几乎只剩下半个身子卡在窗户里,吓得拖鞋都没穿,裹着浴袍和一身水汽就冲上来扯他。 这可是十二楼,摔下去哪还有命活。 “你干什么!” 他神色慌张,全身上下写满了惊魂未定,语气也极重。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和他的惊慌神色对比起来,穆雁生可谓是平静到了诡异,默默道:“……看风景。” “……” 商尽也立马将窗户关上,上锁,合上窗帘,如果可以,他大概还想用木板将这窗户直接封死。 地毯被雨打湿了一大片,穆雁生也成了落汤鸡,商尽也不打算这个时候仔细询问他,二话不说先将他拖到浴室让他洗热水澡。 穆雁生今天太不对劲了,他不敢离他半步,就这么陪他一起在浴室洗。 担心穆雁生反感,他拉上磨砂门,隔着一道门,默默守在外面。 这样他既能看到穆雁生的动静,穆雁生也不会因为被他盯着洗澡而感到尴尬。 “那很危险。” 穆雁生站在花洒下,听到外面的商尽也在说话。 他是在说自己刚才扒在窗户外面的行为很不妥。 穆雁生额头抵着瓷砖,暖热的水流冲刷走他身体上的寒意,他说:“你以为我想寻死吗。” “……”商尽也不出声,不出声穆雁生也知道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弯起嘴角,轻轻嗤了一声:“你居然还怕我死啊。”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他的声音很小,加上又有水流遮掩,商尽也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穆雁生闭上眼睛,彻底没了力气。 他拉开门,就这么当着商尽也的面擦干身体套上睡袍。 他这么大大方方,商尽也反而不自在了,微微扭过了头不去看他。 穆雁生穿好衣服,赤着脚走到他面前,站定。 浴室里热气翻涌,水汽弥漫。 穆雁生的眼睛被水蒸得湿淋淋的,他微微仰着头,问商尽也: “我死了你会高兴吗?” 商尽也一愣:“什么?” “如果我说,你不和我离婚,我就去死,你会答应我吗?” 这话一出,他看到商尽也的眉头拧起,眉心中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紧随其后的,是他那变得很奇怪的表情。像是震惊,错愕,和痛心。 他无法置信穆雁生竟然会说出这么过激的话,而目的竟然就是为了——商尽也十指紧握成拳,凸起的骨节一片惨白:“你就……宁愿用这种方式,也要离开……” 穆雁生自顾自说道:“在我们结婚之前,我有一段时间,是想着要和你好好过的。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了主意。” “这件事,说来可笑,你怕是也不会相信。我觉得……大概是上天在警告我。” 商尽也喉结滚动,压着声音重复:“警告?” 穆雁生抬起头,让自己脖子上的胎记彻底暴露在光线下,暴露在商尽也眼前。 商尽也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代表着什么含义,他真的想不明白。 穆雁生也看出来了。 他笑了,小声喊他的名字:“尽也。” 穆雁生视线不躲不闪,直直地望进他眼底:“也许我们,真的是场孽缘。” “继续强行在一起,不论是你还是我,痛总比乐多。” 这场谈话并不愉快,最终在商尽也的沉默里偃旗息鼓。 穆雁生去睡了,商尽也坐在客厅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垂着脑袋,没有丝毫困意。 他努力想要缓和与穆雁生之间的关系,绞尽脑汁地使尽各种方法,想要让他们变得亲近些,再亲近些,他以为这只是时间问题,可现在这个场面,他大概是算错了。 不论他怎么做,好像都只会弄得越来越糟。 再这样下去,这场名义上的‘蜜月之旅’估计也不会太愉快。 进了穆雁生睡着的主卧,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他走到床边上,穆雁生闭着眼睛,已经睡熟了。 他给他掖被子,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上。 那里环着一道红线般的印记。 他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抚了一把,落寞地离开了房间。放手。 穆雁生的意思是要他放手。 他从小就一直记挂着的人,好不容易才和他结了婚,现在却逼着要他放手。放手吗?不想,不愿。 可若是不放……他说要去死。 商尽也深吸一口气,无能为力。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人。 对自己狠,对他更狠。 他走到穆雁生刚刚站着的窗户边,学着他的样子打开窗户往外张望。 窗户一开,外头的狂风便涌了进来,风力来势凶猛,吹得窗帘朝两边腾飞,快要将他整个卷进风雨里。 雨已经成了濛濛细雨,但有狂风加持,像是刀子一般割在他脸上。轰隆——一声巨大的雷电撕破夜空,几乎在他眼前咫尺处炸裂。 眼前白茫茫一片,几秒后,又恢复黑夜原本的颜色。 楼底下的街道灯光如一颗一颗汇聚在一起的萤火虫。 那是一片融合在一起,星河一般的灯海。 他刚才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色吗? 又在窗前站了会儿,雷声一道接着一道,声势浩大到仿佛要将世界劈得四分五裂。 担心雷声将熟睡的人吵醒,他关上窗户,却在关窗户的那一刻,看到了满眼的鲜红。 窗户外的雨水不知何时变了颜色,不再是透明样的水珠,而是,红色的。像是……血。 他伸手去摸窗户,刚伸手的那一刻,他惊愕地看到自己手指上裹满了鲜红色的血浆。 粘稠的,温热的,如活物般的血蛇缠上了自己的两只手掌,胳膊。 将他勒得喘不过气。 他想往后退,脚却怎么都挪不动。 低下头去,他的脚下哪里是什么地毯,而是一道红色的河流,河流被大量的人血染红,里头堆积着森森白骨,黏连的血肉,以及许许多多断裂生锈的刀剑长枪。有人在哭。 成群的不知名的哭声灌进他的耳朵里,将他的灵魂都要从身体里扯出。 蓝紫色的闪电猝然劈下,划破夜空,大大小小蛛网一般的纹路在夜空中蔓延伸展。 “哥哥。” “烬冶哥哥。” 他听到穆雁生的声音。他好像醒了。他在叫他。 商尽也有了目标,循着他的声音踉踉跄跄自血河中行走着,堆积的白骨从他脚边一一划过。他上了岸,一步一个血脚印往前走,走了好半天,回头看去,那条血河不见了。 眨了眨眼,低头再去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窗户上的雨水也依旧透明晶亮。哪来的血。…… 他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幻觉吗?是累着了吗。 对了,穆雁生在喊他。他得去见他。 他推开穆雁生的房门,见到人还在床上好好地躺着,松了口气。 “雁生?” 喊了一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奇怪,又睡着了吗? 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倏地僵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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