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到底不是真冲动,为今之计,便是听公子安排,把空青带回京城,告诉老爷要紧。 只是空青一路匆忙逃出来,还挨着饿,立马上路实在不是人干的事,这会儿沈让是有了脑子,“若是不嫌弃,你去我屋里收拾收拾,我备好几日急行的干粮,咱们就上路回京。” “成。” 二人不扭捏,待空青重新收拾过,沈让也买好干粮,二话不说带着人翻身上马,急着往下一个驿站赶,二人共乘,一路回京马肯定是受不了,待到之后的城镇还得再买一匹换乘。 如此快马加鞭,正与官道上几架车马错行,若是空青偏过头去,大抵能透过被风吹起的布帘,瞧着里头的主人家正是黑熊寨那位秦襄秦先生,而正执白子和君凯之杀个天昏地暗的秦襄也不晓得自个儿竟然有幸遇上大当家谋算下的漏网之鱼。 不过二者相遇只一息功夫,前者快马已经扬起一路尘土消失不见,后者则是安稳坐在车驾上,由着马车晃悠悠的往前慢走。 官道上的路较平,寻常马车只要不快跑,里头坐着的人倒是难得安稳,不然几架马车上不是文弱书生,就是妇孺小孩,跑起马来,能颠的人当即吐了。 这回被秦襄一张巧嘴骗来的同窗,高达三人,且都早已及冠,时下有钱子弟,过了十五成亲的实在不少,成亲早,生子当然不会迟。 像君凯之,除去一个大儿,还有个两岁的小女儿,离不得人,另外两位友人也都大差不差。 现下秦襄邀约几位前去黑熊寨,定要阖家都搬过去,不然叫外人发现,家中妻儿留在鹿鸣府岂非活靶子。 为此,秦襄才又在鹿鸣府逗留了一日,租了四架马车,才堪堪够用。 再多秦襄也掏不出银子了,毕竟他出门一趟是为主公抢银子回山寨,自己身上又能带多少,那银子铜钱都压重,带的多了,单说进鹿鸣府都能叫有心之人盯上,如此还有银子租马车赶回黑熊寨,已算深谋远虑了。 “秦兄几年不见,对弈的本事见长,从前先生说秦兄事事聪慧,唯有围棋一道是个臭棋篓子,不想竟也开窍了。”一旁的邢萧见二人对局,算不得妙手,可比从前秦襄棋力,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人不被逼,是很难知道极限在哪里。”秦襄落下一子,等君凯之继续,车上四人,唯他和君凯之还能打个你来我往,可惜君兄名中还带奕字,于对弈一道着实无甚助力。 “何人逼你?可是你那主公。”邢萧眯起眼睛,像是等着听笑话。 “堂明,想知道主公为人如何,何必拐弯抹角,我于山寨几年时间,不说摸清楚了主公的性子,说一说主公为人还是可以的。”秦襄是一点也不想提他棋力如何增长的,左右和那可恶的大当家是脱不了干系。 “我可不信你嘴里的话,这黑熊寨的大王为人如何,我得自己看过才是。”邢萧邢堂明虽然答应秦襄去黑熊寨,却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那主公不值得他效力,总归是有办法脱身的。 秦襄大抵清楚邢堂明的想法,古怪一笑,果然自负之人都一个德行,等邢堂明真的入了黑熊寨,不被大当家用的脱成皮都是好的,哪里还有本事逃出去,要是能跑路,他还能留在山上这么久? 不过换句话说,大当家这人,对读书人中怀抱负者是极具吸引力的,因为他眼中真的有百姓,这一点胜过世间千万豪杰。 而大当家能做到这一点,与农户出身关系其实不大,论出身,天下间寒门弟子何其多,便是比不得世家大族,数年间鲤跃龙门者也不计其数,可那些人做了官,又有几个还记得从前吃苦的日子,多是和官宦同流合污忘了自个儿出身。 大当家不一样,他便是手底有人,不缺钱财吃喝,也将民生放在心上,他不知将来大当家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和历朝历代的皇帝变得一样,但总归要试一试,这天下积弊太久,需要革新者的出现。
第29章 工地 “开饭了。”如火如荼的工地上,一老妇人扯着嗓子喊一道,百来个青壮立马撂了手里的活,规规矩矩挨个在给饭的木桶前排着。 要说运气好排在前头的汉子,只瞧着白饭旁一盆切的薄薄的肉片,再没说不咽口水的,那肉片实在要说,也不算太厚,可见做饭的娘子郎君刀工了得,不过再薄也架不住一片有一指长,小半指宽,还尽都是肥肉,光是看着就晓得一口包下去,嘴里的油脂是如何崩开,叫人嘴都不敢张开,深怕漏了一星半点出去。 在此地工作了近二十日的汉子们,哪个嘴里不夸一句周家纸坊仗义,除却那馋人的肥肉,其余桶里,给足料的茄子萝卜搭配换着来,有时候还能混个半荤的黄瓜鸡蛋,再来一勺给足盐腌出来的咸菜,肚量大的汉子,三碗饭下去都不见饱。 起初,这些汉子是不敢敞开了吃,毕竟家里头都没说给饱饭吃,时下做工包饭的人家,除了心善的地主可能给吃点糙米,其余一碗清粥都是有的,哪里跟建织坊一般,若是吃不饱,白饭咸菜都能再添,只是要讲规矩,取饭必须得排队,若是有哪个汉子敢插队,或是偷奸耍滑领两趟肉,叫旁人没得吃,今日的肉食必然是被扣。 最初几日,有那耍心眼的汉子,都叫眼尖的娘子郎君揪了出来,更不提快小一月,左右此地就百来人,多是混了脸熟,更没得浑水摸鱼。 “唉,这肉着实好吃,真希望织坊的活能多做些时日。”说话汉子打了个饱嗝,虽然工地每日只包一顿饭,但多数汉子回家是不再吃的,省了他这一口,浑家,爹娘儿女也都能多吃一口,且每日还有肉和咸菜,油水盐分给的够,力气都比从前大了。 “怕是不成,再多一个来月怕是就得完工。”织坊这片地建的大,除去上工的织坊、仓库,还建了厨房和住宿的地儿,此地不在桥头县里,每日做事的汉子可以赶早摸黑来回走,娘子郎君是不成的,县里好些,若是那村里的娘子郎君,下工叫人走回去,夜里路上遇了歹人,岂不是害人。 为此这里的织坊还建了住宿的地儿,方便娘子郎君上工,待到织坊建成,还得围上一圈,这般外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一个多月也好,光是这两月的收入,比的一年都赚的多。”一日三十文,一月算三十日,就是九百文,一个农户一年家里能净收入二两,都是村里不错的人家,这边做事两个月,就能攒近二两银子,可不是大有赚头。 “谁说不是,我浑家从去年就没穿过新衣裳,去岁过年,那布行都把染坏了的布打折便宜卖,我浑家也只扯了给爹娘和两个孩儿做衣裳的布,她手再巧不过,就是染坏了的布,也能绣出花,我家大姑娘穿出去,村子里小孩都眼馋,半点看出是孬布裁的衣裳。” 另一个汉子说起赚钱,眼里更是泛着泪光,时下儿郎,是家中顶梁柱,没得一门手艺,只能去卖苦力,还不能赚够钱叫浑家打扮自己,如何不叫人心中怀愧。 “手艺如此好,可去和那管事说了,织坊招人记你浑家一名。” “说是说了,只是那管事也不管织坊的事,说是织坊建好了自会有人贴告示,若是手艺好,只管去。”这话他是信的,因为许多弟兄也为家中浑家姑娘哥儿问过,都是这般回答,没得给谁走后门,多半是要现场拉出来亮亮本事。 这话他给他浑家也说了,他浑家这几日夜里都赶着织布,说是练一练,到时候能叫人选上进织坊,一家人再不说饿肚子。 “如此就好,可惜我浑家手艺不成,织布都织的糙,怕是人家瞧不上。”有那手巧的娘子郎君,便也有不擅长此道的,整个桥头县别看着人少,真要算,要去织坊的绝不算少,若是织布绣花不好,人家织坊凭啥要你?所以不光他愁,他浑家也愁。 “哪的话,这织坊可不止找织布的娘子郎君,棉花你晓得么?”有那红叶村的汉子消息灵活,且村子里都种了好几茬棉花,对将棉花织布的事再晓得不过。 “自然晓得,我岳家是乡里人,听闻去年几个村种棉花都挣了钱,今年一狠心,将家里所有的地都给种了棉花,只怕要卖不少,到时候我和浑家还得去帮忙。”说起棉花这样的新鲜事,或许一年前还有那闷头不晓事的汉子没听过,到了今年,只要是桥头县的人家,再没说不知道的。 “什么?都种棉花?不种粮食吃什么?秋税怎么办?你岳家糊涂啊。”旁边听一耳朵的汉子眼睛都瞪大了,棉花他家也种,不过划了几亩地,其余还给种粮食。 农户人家一年吃粮都靠地里,还得记挂着给秋税,那可是要实实在在的粮食,给钱都不成,这会听人说竟然有人冒险全种了棉花,可不是要说一句糊涂。 “我原也是这般说,但瞧着眼下织坊建起来,棉花哪里有吃不下的,粮食么,卖了棉花再去买些回来便是,至于秋税,到底是给朝廷缴还是给州府里的贪官缴,谁说的准,左右我岳家说,今年十几个村都说好了是不准备缴秋税了。” 嚯,一听不给官府衙门缴税,几个坐一堆的汉子个个都被吓的变了脸色。 “这如何使得,万一衙门的人过来,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咱们桥头县衙门就那几个兵,能成什么事。”方才透露消息的汉子本只打算说棉花的事,哪里想那汉子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不缴税可不敢当众议论,赶忙说回棉花,“晓得棉花就好,这棉花要织布,跟咱们的葛麻织布还有些差别,其一就得去棉籽和棉花里的杂质,其二纺线倒是与麻线一样,得用纺机,这些都得用人,到时候叫你浑家早些去,只管说做这些活计,也都是要的。” “当真,那我今个儿回去得和浑家说一说。”另一个汉子听了这话,面上喜笑颜开,而其余汉子呢,嘴上不说,心头肯定也想着回去和浑家说一说,这织坊光是修建就给他们这些做粗工的汉子如此好的待遇,换成家中娘子郎君,便是给不到三十文,也比在家忙活一通,一个子没有的好。 工地上糙汉子们合计也陆陆续续传到徐大头的耳朵里,晓得织坊是不愁人来的,唯一愁的便是原料,而今改良的水力纺纱,那是可以日夜不休的织布,且与普通织机不同,光是纺纱的锭子便有三十二枚,听说那工匠师傅还在研究能不能更多呢。 寻常单锭的纺机,一日只能纺二到五两纱,纺麻要多些,五锭的纺机约能一日纺两斤左右,现下换作水力纺机,一日能纺一百斤,换成棉花自然要少一些,可哪怕一日只纺五十斤纱,也是了不得的产出。 更不提时下,约莫两斤棉出一匹布,这是精细处理棉花得来的,起初还得三四斤棉花才能出一匹好布呢,以如此速度织布,光是桥头县那点棉花着实不够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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