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没有时间的概念,不记得过了多少年。 直到有一日,一个白衣青年来到龙蛋面前,说出他此生听到的第一句话:“瀛州……白龙,从此以后你就叫白瀛吧!” 青年便是梅雪真君,那时他还常用孟三九这个名字。 孟三九捧起龙蛋带回到飞舟上,每日像老母鸡似地将蛋埋在衣服里,用自己体温来孵蛋。 经过许久的时日,白瀛破壳而出,那会他的真身只有手臂粗细,虚弱不堪,一只手都能掐死他。 孟三九没养过孩子,不知怎么哺育一个幼龙,找来的奶娘一见到白瀛吓晕过去。 没办法,孟三九只得把它缠在脖子上,用奶糕来一口一口地喂它。 老父亲就这么在重玄宗的一处秘境,一把屎一把尿,教白瀛识字认数,跟培养自己的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 白瀛身为龙族,天生神智聪颖,从睁眼起,便发觉孟三九身上有无数的秘密。 瀛洲处在惊涛骇浪大海深处,九州大陆的最边缘,几百年从未有人来过,孟三九是从何处得知前往瀛州的路线? 随着他逐渐长大,孟三九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身为四大道宗的宗主,冠古绝今的大人物,居然——连很多字都不认识。 孟三九看都看不懂心法讲义,却能达到高深的修为,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更何况,孟三九常常念叨一些奇怪的话,什么天道、我们三、报应,恶人有恶报,一切都是天注定。 白瀛一旦问起,他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不准他再追问。 他隐约察觉到,孟三九能有如此成就,似乎因为在几百年前,与两个人一同做过一些有违天道的事,从中获得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天力量。 去往瀛州的路途,与他是白龙,都是这样得到的。 “嗯?他做了什么?” 忽然,李兰修忽然打断白瀛,正色认真问道。 白瀛微微一顿,侧过头脸颊贴在李兰修的膝盖,阖上眼睛道:“不知晓,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坏人。” 李兰修手指轻轻缠绕他垂落的银发,若有所思地思量着。 这个世界里竟然还有能迅速变强的办法? 白瀛嗅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心情逐渐平稳,继续说道:“他离宗那一日,我们大吵一架,他希望我用神思控制妖魔,利用妖魔们为他效力。” 李兰修瞧他一眼,“你拒绝了。” 白瀛抬起眼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神色一变道:“你爹来了。” 李兰修眉尖挑动,不慌不忙拍拍他的脸,“先起来。” 白瀛站起身来,拂拂洁白如云的衣袖,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边。 李延壁气势汹汹走进门,炯炯有神双目扫一眼白瀛,一脸不爽地道:“白真传来紫台峰,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白瀛恶狠狠盯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楚越,微微笑道:“我来见兰修,不打扰李峰主。” 楚越走到李兰修身边,神色淡然,俯身轻声说:“公子,我拦不住师父。” 李兰修重重拍一把他的脸蛋,屡教不改的狗东西,他放下手里的鹦鹉,起身走向李延壁,“爹。” 李延壁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走出门,来到隔壁房间,设下一道隔音结界。 随即忧心忡忡地问道:“跟爹说说,这老贼没有欺负你?” 白瀛如今三百余岁,论起年纪比李延壁年长,叫一声“老贼”不足为过。 李兰修抱住他的手臂,笑盈盈说:“没有,谁敢欺负我?” 李延壁还是放心不下,睨一眼隔壁房间,“哼,这老贼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与小白是好兄弟。”李兰修挑个不那么直白的词语,实际“小弟”更适合。 李延壁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白是谁,指着墙壁问道:“你跟白瀛是好兄弟?” 李兰修安静地点点头。 一墙之隔的花厅里气氛凝滞。 白瀛盯着楚越嗤笑一声,用口型说道:“看门狗。” 楚越置若不闻,俯身打量着桌案的鹦鹉,小鹦鹉不知他们的关系,嗲声嗲气说道:“你长得一表人才,李公子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白瀛不爽地白一眼鹦鹉,“闭嘴。” 楚越戳一下战战兢兢的鹦鹉,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联想起梦仙城一直跟随李兰修的鸟,跟鹦鹉说道:“你是白真传送给公子的礼物?” 鹦鹉点点小脑袋。 楚越勾起唇角轻笑道:“你运气不错,是只鹦鹉,我家公子身边人来人往,有人想当看门狗都当不上。” 白瀛哪能听不出他指桑骂槐,瞧着鹦鹉冷冷笑道:“这是你的前辈,以后多跟他学学,学学怎么讨好李公子,但别跟他学——” “狗仗人势。” 楚越抚摸着鹦鹉的脑袋,含笑吟吟道:“当狗有什么不好?有主人疼,有主人爱,还能听野狗吠,多有意思?” 白瀛走到鹦鹉旁边,嗤笑说道:“你别教坏我的鹦鹉,狗终究是条狗,成不了人,一日做狗,终生做狗。” “白真传是对狗有意见?” 楚越站直身子,点点自己的胸口,蹙眉不解问道:“还是对我有意见?” 白瀛敛了笑意盯着他,不疾不徐说道:“当然是对狗有意见,我最讨厌狗这种畜生,整日摇尾乞怜,得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喜欢背后告状,你不讨厌么?” “依白真传所言。” 楚越抬起眼灿然一笑,露着白森森的牙,“这只狗的主人一定很宠他,狗都是被主人宠坏的。” 完美诠释狗仗人势四个字。 李兰修哄住了李延壁,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狗来狗去,汪汪乱叫。 他一迈进门,白瀛几步走到他身边,冷着脸幽幽说道:“李兰修,一定是他跟你爹告状。” 楚越微微一愣,“告状?白真传何出此言?” 白瀛忍住给他一剑的冲动,压着声向李兰修道:“你快让他滚。” 楚越蹙起眉头,低声说道:“原来白真传方才说的狗一直是我。” 李兰修置若无闻,谁也不搭理,一把握起小鹦鹉,姿态慵懒地坐到最高处宝座。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抚着小鹦鹉的脑袋,阖着眼睫毛乌浓漆黑,唇边含着融融笑意。 须臾没听见争执的动静,他敛了笑意,居高临下瞧着两个人,下巴一扬,雪白脖颈里隐秘的红痕春光乍泄,“继续啊!” 根本不在乎谁对谁错,谁受委屈了,只想看热闹取个乐子。
第72章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堂下俩人诡异地沉默一阵。 白瀛冷冷哼笑一声, 盯着装乖卖可怜的楚越,再次用口型轻飘飘说:“狗仗人势。” 楚越瞥眼置身事外的李兰修,很无辜地道:“白真传为口出恶言?” “哦?我骂你什么了?”白瀛故意他, 想听他说那个词。 楚越顿一下,咬字清晰分明, “白真传说我是条狗。” 这话专门说给李兰修听。 白瀛也瞥眼李兰修, 当着主人面打狗,嘲弄问道:“你不是么?” “我虽然属狗, 但确实是人。”楚越说得从善如流。 “你不是么?” 忽然, 一道优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李兰修歪过头盯着他,嘴角含着戏谑的冷笑。 白瀛嘴角衔起笑意,轻嘲地打量一遍楚越。 你到底是不是狗? 楚越抱着手臂专向李兰修,冷峻的一张脸不近人情, 吐出一个圆润清晰的字:“汪!” 非常标准的狗叫声。 李兰修被逗得乐不可支, 笑得身子斜倾倚靠在座榻,漆黑眼底湿融融,亮得不可思议, “小黑!再叫几声!” 楚越倒是很淡定, 压低嗓子如同恶犬沉鸣吠叫:“汪——汪——汪。” 李兰修抛开刚刚到手的小鹦鹉,双手轻快一鼓掌, 笑得春光灿烂, “真好听。” 白瀛嘴角的笑意消失, 不是兄弟你真是狗? 楚越看向他神色恬淡平静,客客气气问:“白真传,要我送你出门么?” 白瀛冷睨他一眼, 问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要我代你教训他么?” 李兰修屈指抵在鼻尖, 止住笑道:“小黑,你先出去,我们还没谈完。” 楚越神色平静地一点头,路过白瀛身边他脚步一顿,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他一走,白瀛抬起双手,指尖的灵光流转,设下一道隔音结界,轻声低气道:“你真是宠他。” 李兰修哧笑一声,手里抚摸着鹦鹉,不接这个话茬。 会讨主人欢心的狗,谁不喜欢? 白瀛扫一眼紧闭的房门,心情稍好一些,“你还想听梅雪真君的事情?” 李兰修点点头,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梅雪真君与东川真君是如何认识的?” 白瀛如实道:“不知晓,我只知晓他们是朋友,但梅雪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东川。”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颚,“梅雪真君何时回宗?” “……嗯。”白瀛微怔一下,思索说道:“我传讯给他已有几日,他手里有只传送环,能随时返回宗门,我推测他是不想回来见我。” 李兰修抚摸下巴的手指摁在嘴唇,轻轻地点了点:“他不想见你?” 白瀛难得幽幽叹一口气,勾起的笑意轻嘲,“他不能掌控妖族之力,又担心我离开宗门祸害众生。” 梅雪真君的考量不无道理,像白瀛这等大妖魔,一旦离开宗门不受控制,那就如同虎入羊群,道宗的修士毫无招架之力。 李兰修徐徐坐起身来,笑吟吟地道:“你知道他在哪儿?我去帮你说服他。” 山不来见他,他就奔山而去。 白瀛愣怔,冷清的一张脸冰消雪融,“你想帮我脱困?” 李兰修点了点下巴,更重要的,他对梅雪真君是如何变强的,非常有兴趣。 白瀛深深瞥他一眼,撇过脸说道:“我不知他在何处,但传讯的蝴蝶飞向西北方。” 重玄宗的西北方可太大了,千百座城镇林立,还有仙坊无数,宗门的寒窑矿场也在西北边境。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想着。 白瀛轻咳一声,唇角含笑淡定问道:“你为我离开宗门,不怕那淫僧来找你?” 李兰修从思绪里回拢神思,一旦离开宗门,不止殷无极会来找他,东川真君很可能会来找他,“不怕。” 好兄弟会保护他。 白瀛看向他,眼睛里清亮动容,笑着说道:“你的心意我感激不尽,但你不必去做。” 李兰修正色道:“你是我的把兄弟,应当的。” 白瀛嘴角笑容一滞,抬眼幽幽地盯着他。 临走之前,白瀛真心实意地问:“你当真不用我帮你收拾你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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