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重玄宗的云水堂,宽敞的堂厅里黑石铺地,穹顶垂下巨大的山水画卷,伴着白纱帷幔重重,典雅不失仙气。 堂厅里左右两侧摆着十二张椅子,云水堂的沈长老坐在堂上正中心的椅子,扶着额头幽幽叹口气。 各位峰主手里端着茶或酒,或冷脸,或言笑晏晏地谈着话,谈的都是斩杀黑蛟真君那位少年的归属。 按照宗门不成文的规定,通过引荐入门的弟子,本就是峰主的自己人,只不过放在外门学习修炼,待到拜师大典只需走个过场,便能“认祖归宗”。 这个条例几百年了,从未变过,亦未有人提出过质疑,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这么过来了。 但那位十日炼气九层,一人之力斩杀黑蛟真君的少年,突然令某些别有用心的峰主睁开了眼睛,发现这条例不合理,提出来三番五次地说道。 薛悟究站起身,忧虑重重地说道:“我宗的内门弟子约有三四千人,外门弟子却有近万余人,这万余人中,有人已在外门蹉跎数十年,头发花白都未能进入内门,请各位想想——” “若他们知晓,有人一入外门便早已被内门诸峰预定,岂不是寒他们的心么?” “是啊,薛兄说得有理。” 盈尺峰的韩峰主点头,叹息说道:“这引荐入门的规矩,占据了那些苦修外门弟子的机遇,本就不该有,应当取消。” 李延壁微微眯眼,冷笑不语,哪能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满堂所坐的人里,只有他从未有过引荐入门弟子,在座的诸位屁股可都不干净,到头来却因为他即将有第一位引荐入门的弟子,就要闹着将这条规矩取消。 还不是瞧上楚越惊人的天赋?想要收入门下,只是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不能把这事摆到台面说,只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相鸣峰的周峰主是位实在人,他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在座除了李峰主,皆有引荐入门的弟子,这些弟子天资卓越,是我宗的中流砥柱,若是取消引荐入门的规则,恐怕动摇宗门的根基。” “我觉得周峰主说得有理。” 薛悟究找准机会,面向众人道:“这引荐入门的规则不应该取消,以我之见应该适当修改,使其更符合如今的情况。” 他顿一下,苦思着继续道:“以我之见,这引荐入门的弟子,不如就跟外门弟子一样,由他们自己择师,不受这规则拘束,诸位觉得如何?” “有理啊!你的弟子,我的弟子不都是我宗弟子?” “诸位觉得从何时开始?” “择日不如撞日……” 李延壁拂袖起身,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扫视方才讲话的那几位,冷笑一声大步出门而去。 “沈长老你看他,又这样……” 沈长老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实在忍不住点破某些人的小心思,“楚越是个好苗子,但你们也不至于如此争抢,引荐入门的规则历来如此。” “若你们不服,待宗主回来之后,你们找他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似乎只能如此了。 薛悟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颚,突然说道:“我记得那楚越入门从未测过灵根,不如待他回来那一日,测测他的灵根,沈长老您觉得呢?” 这一点沈长老到没有什么意见,他同样好奇楚越的灵根,点头应允。 试炼结束的时间迫在眉睫,楚越没多少机会能与李兰修独处,李兰修与紫台峰弟子四处采集药材,猎兽取妖丹,时时身边陪着人。 他一边消化真意玉简里精妙武学,一边得抓紧机会用沧溟界里妖兽实战练习。 直到试炼结束,返程归宗的这一日,巨大的飞舟降落在来时的山谷,舟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云仙鹤,几盏亮着柔光灯笼悬在两侧,仙气纵横。 甲板上站着熙熙攘攘的白衣弟子,彼此间三三两两地攀谈。 李兰修独自一人倚靠在二层的凭栏边,身着的红色袖衫在白衣里很显眼。 楚越一眼便瞧见他,他几步登上阶梯,游廊里突然冒出一群紫台峰的弟子,围在李兰修身边,小师弟长,小师弟短的叫。 “师弟你带我们采的灵药又多又好,千机峰弟子嫉妒得眼都红了,一直问我在哪儿采的……” “小师弟,回宗之后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做任务?师姐会保护好你。” “小师弟还没去过灵武城吧?哪儿有家酒肆的仙酿是一绝……” 李兰修侧着头不知在与他们说什么,人群将他遮得严严实实,楚越顿住脚步,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等待人群的散去。 “楚师弟!你是楚师弟吧?” 一道惊喜的呼唤从背后响起,楚越回过头,连师兄笑眯眯地走上前来问候,“真的是楚师弟!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师弟就是以一己之力斩杀黑蛟真君的楚越!” 跟在他身侧的弟子们敬仰又好奇地瞧着楚越,问道:“楚师弟如何斩杀黑蛟真君的?可否与我们说说?” 楚越无心回答问题,李兰修身边紫台峰的弟子此刻离开了,他正要大步走过去,突然被连师兄带来的弟子们团团围住了,弟子们挡住他的去路,纷纷地说道:“楚师弟别走啊!” “楚师弟平时是如何修炼的?学得什么刀法?能否告知一二?” “师弟用的刀在哪儿买的?能不能让我观摩观摩?” 楚越蹙起眉头,沉声道一句:“抱歉”,他拨开挡路的人,方才的一耽搁,李兰修身边又多出两道身影。 千机峰江九思与处玄师兄,他们并肩端正地站在李兰修面前,微颔首面带微笑,不徐不疾地说着话。 李兰修则懒洋洋地倚靠着凭栏,偏着头听得不太认真,时不时点下头回应一句。 楚越忽然顿住脚步,李公子身边从不缺人,他下意识摸摸脖颈奴印的位置。 “恭喜楚师弟重获自由!”连师兄这才看到他的奴印消失了,拱手恭喜他。 “哇?楚师弟金丹初期了?那你终于不用与人为奴,真是好事一件啊!” “恭喜楚师弟!” 众人纷纷拱手向他贺喜。 楚越一言不发盯着李兰修的方向,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恭喜”吵吵嚷嚷,刺得他心绪不宁。 连师兄瞧他神色阴沉,纳闷地问:“楚师弟拔得本次试炼头筹,如今没了奴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何不高兴?” “从此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李兰修可控制不了你。” “真是好事一件啊!” 楚越回过头扫一圈几个人,他面无表情地朝连师兄点下头,大步走下阶梯离去。 若是好事一件,为何他心中没有半点喜悦? 夜晚的飞舟穿过翻腾的云海,四下里寂静无声。 李兰修坐在房间的椅子里,摆弄着从黑蛟真君密室里搜刮来的拨浪鼓与木雕娃娃。 他举起拨浪鼓仔细端详,与小孩手里的玩具大小一致,鼓皮泛着陈旧枯黄,手柄与鼓身通身漆黑,握在手中能感觉到丝丝凉意从其中透出来。 木雕娃娃模样恐怖,脸蛋雌雄莫辨,束着两个小辫,嘴唇和脸颊擦着鲜艳的胭脂,凸出眼珠子栩栩如生,仿佛是在偷偷盯着人看。 拨浪鼓与娃娃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似乎在黑蛟真君看来这两样东西同出一源。 李兰修摇摇拨浪鼓,鼓声咚咚咚响,灵力被从握鼓的掌中吸走,鼓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暂时还未探究清楚拨浪鼓的作用,娃娃的作用摸得七七八八了,他将木雕娃娃搁在地板,顺手在脑后轻拍三下。 木雕娃娃手臂忽然一摆,紧接着双腿僵直迈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拍着手,涂得红彤彤嘴里发出“嘻嘻嘻”的欢笑声,好似幼童在玩耍。 它仿佛真的长着一双眼睛,绕过屋子里的桌椅板凳,笑着走了一圈,回到李兰修身边,踩着他的靴子要往上爬。 李兰修脚尖一抬踹倒在地,这玩意立刻停下,仿佛死物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似乎是用来探索机关,寻找出路的娃娃。 房间外响起敲门声,他捡起娃娃与拨浪鼓一同收进纳戒里,道了一声:“进来。” 房门由外推开,白衣俊秀的处玄走进门,走到桌前俯下身瞧他,“小师弟。” “师兄有事?”李兰修睨他眼。 处玄往他身边凑近,嗅着他身上清寒的气息,“没事就不能来找师弟?” 李兰修手指尖点在他额头,漫不经心地将人推开一截距离,“不能,师兄请回。” 处玄目光从他近在咫尺的手指,滑到他的手腕,宽松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柔白清秀的手腕。 腕骨分明清晰,淡淡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隐现,脆弱又美丽,仿佛用几分力气就能捏断他的腕骨。 他一时盯得出神,耳边响起李兰修轻轻地哧笑声,他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瞧着李兰修一本正经地道:“小师弟,此次试炼多亏有你。” 李兰修歪过头,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处玄真心实意地说道:“你是师兄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觉得师弟依然是那个四处惹祸的顽童,此次试炼,师兄发觉你长大了。” “师兄是要向我……道歉?”李兰修眼眸含着清亮的融融笑意,循循善诱地问。 处玄明知他不安好心,仍是沉吟一下说道:“是如此,师兄先前误会你了。” 李兰修收回手指,坐直身体瞧着他说:“只是口头道歉?师兄未必太没有诚意了。” 依然明知前方是个坑,处玄还是稍加思索后跳了进去,“那师弟想要我如何道歉?” 李兰修目光上下打量他一遍,干脆利落地说:“先给我跪下。” 处玄一怔,有些为难,又有些好笑地瞧着他,“我只跪过师尊,师弟真想让我给你跪下?” “师兄,我没有让你给我跪下。” 李兰修望着他,一手缓缓支撑起下颚,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师兄想要给我跪下道歉,我没有为难师兄吧?” 处玄默不作声瞧着他,够冷酷够无情,不愧是他的小师弟,他凑近李兰修,低声问道:“若我不肯跪呢?” “那师兄随时可以走。”李兰修说得不以为然。 处玄才发觉被他游刃有余地给拿捏住了,他迟疑一瞬,一手撩起袍子,姿态端正地单膝跪在他面前,“行了么?” 李兰修雪白的靴尖轻轻踢一脚他抬着的膝盖,轻声说道:“跪好。” 处玄抬头盯着他下颚那块浅红的伤疤,另一边膝盖缓缓落地,想看看他到底还能怎么捉弄人。 李兰修折磨人的招数比他想象的更多,他慢悠悠向后一仰,舒舒服服地倚着椅背,一只腿伸进处玄的双膝之间。 处玄被他大胆的动作一怔,顿时脸颊微红,李兰修却只是左右踢了踢他的膝盖内侧,慵懒的声音说道:“师兄,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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