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防这变化,燕清身形陡然一僵,一声痛吟溢出唇齿,他下意识咬着牙,极力克制着发抖,痛至晕眩间,不由颤声唤道:“国师……” 俞显适时缓声道:“太子殿下且坚持片刻,此法可为殿下蜕生新骨,药力难免厉害了些。” 燕清心下稍定,依照昭俞的叮嘱忍耐着疼痛,氤氲水汽中,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如雨冷汗布满了额角,不时积聚成珠,沿面廓线条颗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两刻钟,又许是半个时辰,磨人的痛楚才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如温水浸流过经络般难以言喻的舒缓。 燕清虚脱地靠着池岸,此时方觉自身再次活了过来,淋漓汗水打湿了额发,一绺绺湿发贴在颊侧。 却不知怎的,肩后某处正散发着灼热,撩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燕清迟疑抬手抚上那处,不由微转身形,低头朝水面看去,只见水面倒映出的左侧肩背上,一枚绯色的蝶形胎记于水涟轻泛间若隐若现,纹路说不上来的妖异。 他怔了怔,眼里浮上些许惊奇。 燕清极少有照镜子的时候,哪怕是比镜正衣着时,也不曾注意过除正面外的其它部位,这枚胎记竟是头一次瞧见。 俞显缓缓收束阵法,漫声道:“殿下缓过些劲了么?” 燕清闻声一顿,视线从水面移开,回应道:“缓和许多了。” 俞显道:“劳殿下出浴更衣,容我瞧瞧药浴效果如何。” “好。”燕清应着声,不自觉又低头瞥了眼水面映像,旋即双手攀着池岸,撑身出浴,慢慢挪向岸上布好的长毯。 过了片刻,屏风内传来燕清的声音:“国师……可以了。” 俞显起身绕过屏风,见燕清泡浴后一张俏脸红润得像含了微末春意般,不由脚步一滞。 顿了顿,俞显走到燕清跟前蹲身而下,含笑道:“这次是殿下自己掀裤腿,还是本座来?” 燕清赧然看了眼昭俞,沉默坐在轮椅间,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作。 俞显一哂。还算有点长进,不像之前那样死拽着裤腿不放了。 俞显伸手撩起那丝质裤管,先是看了看左腿,又转而撩起另一腿的裤管察看片刻,静脉曲张的病征已经消失,两腿虽是仍萎缩得厉害,到底不似两个时辰前那般青白,肤色正常了不少,略微肿大发紫的膝盖亦恢复许多。 想来疗愈难以一蹴而就,只能分阶段医治,依据药浴效果反馈判断,俞显想,大致还需要进行六次“淬骨”,才能彻底根除痼疾,完全蜕生新骨。 思及此,俞显笑了笑,抬眸看向燕清道:“初期治疗会很难熬,殿下可得做足准备,该喝的汤药不可落下半碗,该补的药膳也得好好补下,可明白了?” 燕清点了点头,看着昭俞的眼神不自觉温顺柔软下来:“孤省得,多谢国师。” 见燕清这般乖和,俞显笑了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燕清的脑袋,倒使得两人皆是齐齐一怔。 俞显指尖一蜷,旋即掌心迅速蕴蓄真气,烘热的气流顺着燕清湿润的发丝吹涌,不过须臾,发丝已然干透顺滑,披散在燕清的肩背。 燕清惊异地垂眸看着被真气吹干的发,俞显也顺势自然地收回了手,好似方才那摸头的举动不过是为着给燕清烘干发丝而已。 燕清重新看向昭俞,眼里的崇拜有如星子闪熠:“国师好生厉害。” 俞显轻哂道:“殿下也不遑多让。” 说着,俞显起身走到轮椅后,推着燕清往殿前方向走。 燕清不明所以,正要出声询问,便听昭俞慢悠悠道:“已经舍得让人碰裤腿了。” 燕清:…… 燕清羞赧地红了脸。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25。】 …… “当真是神了。”林生啧叹有声地察看着太子殿下经药浴后,恢复效果显著的双腿,已是对昭俞国师的回春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看向国师,眼神发亮地揖首道:“微臣斗胆,恳请国师拨冗授微臣一二医术,微臣……不,学生定会潜心研习!不枉国师授业之恩。” 俞显取过内侍端盘里的药碗,边递向燕清,边瞥了眼林生道:“若本座给你个机会调入翰林院,你可还想潜研这医术?” 燕清接过药碗,拧着眉头缓缓饮入苦钉舌根的汤药,耳朵也没闲着,听昭俞说话。 林生惊然愣住,以为国师是在探他是否诚心,下意识便要惶恐跪下表衷:“微臣不敢。” 俞显掠出一道真气阻下了林生的动作,道:“你只需回答本座,想是不想?” 林生思绪转了一瞬,须臾恭谨垂首,定声诚恳道:“微臣想!” 这话一出,便是甘愿自断仕途前程,一心潜医了。 “医者心倒算赤忱。”俞显慢慢笑道,却将二选一的送命题轻飘飘销毁,话音一转道,“不日之后,本座会让皇帝拟旨,将你调入翰林院职任侍读,专辅太子学问的同时,兼治太子身体痼疾,医术你可以学,但从政资历你也得熬出些名堂来。” 林生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昭俞国师。 翰林院侍读乃是正六品的官职,便是此前的状元目前在翰林院也仍是从六品的修撰,这意味着林生将破格任职。 明白自身是入了国师的青眼,林生激动狂喜间,直接狠狠一跪,叩首高呼道:“微臣叩谢国师恩典!承蒙国师不弃,微臣定当尽心全力,不负国师所望!” 俞显随口道:“起来吧。” “诺。”林生应声而起,周正的面上仍洋溢着激动之色。 那头燕清也喝完了药,内侍适时上前收过空药碗,又退到一侧。 俞显转头瞧见燕清还微微拧着的眉头,轻哂道:“味道如何?甘甜与否?” 燕清:……? 燕清咽了下嘴里弥漫的苦味,不自然地笑道:“……滋味尚可,微苦回甘。” 空缺了多年的学识还没来得及补上,倒是先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俞显失笑了声,伸手拿过桌面上早便命人备好的蜜饯,递到了燕清眼前,散漫道:“来殿下,再吃点苦的,解解甜。” 跟逗着孩童似的。 殿内其余人见状,纷纷垂首佯作未见未闻,竭力憋着笑意。 不过昭俞国师乃是千年狐神,按凡人年龄作比,是当世所有人差了数辈的祖,太子殿下在他跟前,可不就是孩童吗。 燕清涨红了脸,顿了顿,才抬手捻过一颗蜜饯迅速含入口中,舌尖抵着蜜饯转了一圈,唇角不自觉勾着弧度极浅的笑意。 之后每隔几日,俞显便会为燕清施一次淬骨术,辅以林生施就的针灸术,以及按方配制的汤药膳食。 一连四五个疗程下来,燕清的双腿除却较为瘦削,骨骼已基本恢复成了正常比例,积淤数年的毒素也尽数清除。 此一惊人疗效震惊朝野,然而一想到是昭俞狐神着手医治,又觉着再正常不过,狐神本领岂是凡间人可比的,想必起死回生之术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罢了。 而晟德帝更是为此特地设下宴席,邀文武百官,后宫妃嫔以及一应皇子皇孙参宴,明面上是为着喜贺帝储大康,实际上是依照昭俞狐神一举一动所传达的意思,无声钦定了燕清的位置,正式让燕清走到众人面前。 要知道在此之前,身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实权的燕清,一度被晟德帝边缘化,一不派人育他学识,二不允他上朝参政,三更是对燕清受到的种种迫害视而不见。 否则也不会给了众多皇子肖想帝储之位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明枪暗箭将燕清日日围堵在危机之中,致使他不得半分喘息。 百官对这权势倾斜的变幻何其敏锐,不动声色间,心思也纷纷活泛开来。 尤其是家中有千金适龄婚配的,瞧向宴席上一袭明黄蟒袍,盛装威仪的太子殿下时,就如同看见了一只香饽饽般,两眼泛着精光。 这日,是燕清腿疾治疗的最后一个疗程。 熬过最后一次淬骨后,历经一月有余的蜕骨净毒便落了终尾。 此后只需俞显指派来的多位太医轮着班的,每日早晚各半个时辰为燕清的双腿施推拿术,半月之内,燕清的腿部神经便能彻底恢复机能,顺利迈到复健阶段。 燕清看着与开始医治前已经截然不同的双腿,眼里盈满了喜悦,昭俞说现下足部经络尚未复全,还需按摩些时日,双腿才能有知觉。 燕清也不失望,只要想到日后寒雨时节不需再受疼痛麻痒之苦,燕清便觉着怎么都可以等。 俞显收回探察燕清双足恢复情况的真气,道:“即日起殿下便不需再到偏殿来,晨昏时只候太医上门施就推拿便可,其余时候殿下切勿落下课业。” 月余前林生已被安排到翰林院任职侍读,燕清也得以将缺了数年的知识一点点拾掇而起,此后晟德帝又指派了多名朝廷重臣佐育太子学识,隔三差五便是一番考校。 好在燕清天资聪颖,吸收极快,这般强度的学习下也能做到融会贯通,叫一众师傅赞叹连连。 燕清温缓笑道:“孤知晓的。” 说着,燕清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微黯,他看向昭俞,轻声问道:“国师今后可是不再来了?” 俞显含笑道:“闲暇时会来探望殿下。” 燕清顿了顿,垂眸掩下失落,佯作无事状般,轻然道:“这些时日,辛苦国师了。” 俞显笑了笑,没有应下这声,而是道:“本座送殿下回主殿吧。” 燕清颔首道:“有劳国师。” 内侍将燕清搀扶上轮椅后,俞显便推着轮椅,带着燕清缓缓穿绕过假山园林,不日前下了场雪,将枯叶败蕊掩于皑白之下,打眼望去,一片雪萧宁谧。 已是寒冬腊月。 而昭俞似不畏冷,便是这般季节下,依旧身着瞧不出质地的艳红流衫,与一众拢于貂裘大氅之人颇为不同,倒叫燕清有些好奇,于是便也问了出口。 俞显听着,边伸手替燕清掖了掖遮挡寒风的布毯,边勾唇散漫道:“心静自然热。” 燕清:……? 瞧燕清一脸呆滞,俞显失笑了声道:“自是有修为护持,是以风寒无惧,来年殿下彻底痊愈了,本座也不是不能教殿下修炼术法,虽不至能引天动地,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 燕清莞尔道:“那学生便提前谢过恩师了。” 两人说着,已是到了华玥殿宫院门口。 谁知一进宫院,便见十几个眼生的宫女太监候在华玥殿前,一见燕清和俞显,便纷纷跪下齐呼道。 “奴才叩见国师,叩见太子殿下。” “奴婢叩见国师,叩见太子殿下。” 燕清疑惑蹙眉,依是道:“免礼金身。” “诺。”
118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