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有一味只生长在高维度地区的草药,是我帐下那位幕僚给的,可以消炎止痛,加速伤口愈合,等伤好了,也不容易留疤。” 都过去了一天多,郦黎的伤口早就不疼了。 但被霍琮这样一捏一揉,还用被刀柄摩出茧子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指腹上打着圈儿揉搓,郦黎滚烫的指尖登时传来微微的刺痛,还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 郦黎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他怔怔地盯着霍琮,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差点忘记了呼吸。 恰巧此时霍琮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一眼。 浓眉下方,霍琮深邃的双目仿佛平静的风暴眼,似乎要把郦黎的灵魂也一起吸入漩涡。 那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复杂情绪,郦黎竟一时没办法分辨。 还不等他想明白,霍琮的喉结微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低下了头。 独留郦黎百思不得其解: 等下,明明只是兄弟给他上个药而已…… 为啥自己反应这么大? 等霍琮涂好药,郦黎立马像触电一样收回手。 霍琮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似的,脸色平静地把药膏收好,然后问道:“京城之内,你目前能调动的守备军共有多少人?” 提起战事,郦黎乱糟糟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蹙眉想了想:“一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问问穆玄,现在伤亡情况都还没统计出来。” 虽然严弥号称是十万禁军精锐,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禁军,已和二十年前穆玄刚接手时全然不同了。 吃空饷的、虚报人头的、还有那些身体素质根本不达标,上了战场估计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公子哥们…… 就这帮滥竽充数的货色,要是让他们去打骁勇善战的凉州军,郦黎都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最精锐的那一批,估计已经在这次宫变中死完了。”郦黎苦笑一声。 就算没死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连唯一能领兵作战的穆玄也倒下了,朝中那些武将,他更是一个也不熟悉,又怎么敢让他们领兵作战? 郦黎垂下头沉默片刻,突然抓着霍琮的胳膊,急切道:“咱们趁现在跑路,说不定还来得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时候我就隐姓埋名在你手底下做个军医……” 霍琮按住明显已经六神无主的郦黎,掰正他的肩膀。 “不要慌,”他沉声道,“还有我在。” 郦黎脸色苍白,拼命摇头:“你要领兵作战?不行,你初来乍到,外面那些禁军根本不会服你,和凉州军打就是在找死!” “我不需要这些人。” 霍琮:“我有办法让通王退兵,你的部队只需要守好城就行。一旦通王大军到来,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无论我在城外说些什么,你都绝对不要开城门。” 郦黎一脸懵地看着他:“什……什么意思?” 霍琮问:“你书房里有全国地图吗?” 郦黎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捆被牛皮绳扎好的地图,在桌案上铺展开。 然后巴巴地凑到了霍琮旁边,肩膀挨着肩膀,认真听他分析。 他可喜欢听他哥们讲军事了,每次都跟听专家讲座一样,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霍琮指着函谷关的位置道:“函谷关守将是严弥的亲信之一,性格贪生怕死,好大喜功,会不战而逃也是意料之中。” “通王通过关隘后不就,我就派属下带了一支队伍,暗中绕道函谷关,顺便收拢了那些逃逸的兵卒。有了这些人,再加上我这次带来的百人骑兵精锐,设置陷阱,前后包抄,虽然做不到全歼,但也有信心能让卢弦折戟而返。” 他一边说,一边把桌上一对玉蟾蜍砚滴分别放在了京城,和函谷关关外的位置上。 玉石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并不重,霍琮做起来,却有种举重若轻、以天下为局从容落子的气度。 “古人出征,一般号称多少万大军,其中都是有很大水分的。像卢玄的二十万军队里,其中一大半,都是被征来的民夫和流民,真正能算得上精锐的士卒,以我判断,应该不超过五千人。” 郦黎越听眼睛越亮。 不愧是他哥们,这一通分析,对他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定心丸! 郦黎的眼神太过炽热,霍琮当然注意到了。 但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盯着地图说道:“通王出兵前,我已经察觉到了苗头,派人携重金北上,游说西北王麾下的主战派将领,让他们劝说昆世出兵。” “昆世是先帝死忠将领,但与卢玄不和已久,此番绝不会坐视卢玄顺利入驻京城,成为下一个严弥。” “我判断,昆世大概率不会大张旗鼓地讨伐江州,但绝对会给卢玄制造压力,迫使其撤军回援。” 霍琮本想在凉州边境再放置一枚标志物,代表西北王昆世,但桌上已经没有砚滴了,于是便自然地朝郦黎伸出手。 郦黎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没有合适的小物件。 想了想,他干脆从怀里掏出那枚被他体温熨得温热的玉琮,放在了霍琮掌心。 霍琮垂眸看着掌心小巧玲珑的玉琮,似乎心情不错,唇线微微上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 他粗糙的指腹在光滑的玉琮表面缓缓摩挲,像是在揉捏着什么,又像是认真思考时,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 不知为何,郦黎忽然想起了霍琮给自己上药的过程,他慌忙移开视线,手指垂在身侧,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霍琮把那枚玉琮放在了关外的位置,淡淡道: “卢玄不是傻子,他差不多也该得到昆世那边的消息了,但他仍一意孤行要来,打的就是速战的主意。” 这下郦黎听明白了。 他了然道:“也就是说,卢玄这次是赌上了自己的老家,准备来一场闪电战夺取京城?” “没错。” “谁给他的勇气?” 郦黎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哥们你不是最擅长闪电战了吗?你当初拿了你们学校军事推演比赛的特等奖,靠的就是这一手吧?” 霍琮仍盯着关外的位置,淡淡点头。 郦黎舔了舔嘴唇,偏头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哥们儿,你太牛逼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开战之前要做站前动员,还要师出有名了,有你在,我甚至觉得我们反过来追击二十万大军都是小菜一碟。” 从前他在书上看过一句话,郦黎觉得说得很对: 战争虽然残酷,但战争指挥却是一门艺术,指挥战争的人,不仅是军队的统帅,更是思想的领袖。* 在郦黎看来,霍琮就是这样的天生领袖。 只要有霍琮在他身边,哪怕情况再糟糕,郦黎觉得,自己都有绝地反击重头再来的勇气。 “讲这么多,应该口渴了吧?”他乐颠颠地给霍琮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上,“来,哥们,喝口茶!虽然品质不如严弥府上的,但这可是皇帝本人亲手泡给你的,真正举世无双的贡茶!” 郦黎说这话时,眼不眨气不喘,连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他一向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再说了,在哥们面前吹吹牛怎么了? 霍琮接过茶杯,目光落在郦黎一张一合的润泽唇瓣上,只一秒,就飞快移开了。 要说郦黎全身上下哪里生得最好,虽然他本人坚决不愿意承认,但只要是认识他的人,肯定会异口同声地说:嘴唇。 和大多数男性的薄唇不同,郦黎的嘴唇柔嫩,色泽诱人,唇形的线条惊人的秀美,上唇的中部尤其饱满,不说话时,一颗唇珠浅浅压在下唇上,让人不禁幻想着吻上去的甜润触感。 但在给一些胡搅蛮缠的、不遵循医嘱的刺头病人诊断时,这样漂亮好亲的嘴唇,同样会吐出冷冰冰的话语。 用词之犀利扎心,叫旁观者都不禁心中一寒。 霍琮默默低头喝茶。 明明是清热降火的茶水,却硬生生被他喝出了气吞山河的效果。 郦黎看着霍琮喝茶的样子,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在御花园里,第一次和罗登见面的场景。 但他立马把这个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 那种猥琐下流的货色,也配和他哥们比? 他不禁问道:“你要这么喜欢的话,要不要我送你一批茶带走?” “你不需要给我送那么多东西,”霍琮动作一顿,把见底的茶杯放下,“我的那位幕僚名叫解望,出身琅琊解家,是景朝的清流望族之一。有了解家的支持,我们未来的路会比现在好走许多。” “解家是解家,我是我,”郦黎坚持道,“他们就算提供给你金山银山,那也不是我送给你的。” 时间有限,科学院才做出了一把弩箭,结果还被他先拿走用了。 而且亲身实验过后,郦黎觉得那把弩箭虽然威力大,但稳定性还有待调试,所以就不打算先告诉霍琮这件事了。 只是他哥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看望他,总不好让他空手而归吧? “要不,我把宫里几本兵书送你?” “可以,景朝的军阵我也有研究过,”霍琮突然变得话密起来,“总的来讲,他们目前还处于方阵时代,云阵、圆阵、战车阵都已经出现了,但主要还是以高机动力的步兵方阵为主要攻击手段……” 不好,一旦涉及到兴趣和专业领域,他哥们就停不下来了了! 郦黎赶紧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打住!这些你就不用和我讲了,讲了我也听不懂。” 他放心地拍拍霍琮的肩膀: “朕就全靠你了,霍大将军!” 霍琮铁打的刚劲身板,竟然被他拍得微微一震,已经到嘴边的话也戛然而止。 郦黎心道我力气居然这么大的吗,但嘴上还是继续说道:“等你这次保卫京城立下汗马功劳,再攒两年军功,你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到时候想啥时候当皇帝,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冲霍琮挤挤眼睛,“咱们兄弟之间,不用那么客气,只要包吃包住,被你挟几年我完全没意见。” “挟天子以令诸侯?” 霍琮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有些难以捉摸,“你想让我当权臣?朝廷不会允许下一个严弥出现的。” 郦黎很自然地回答道:“可你不是严弥啊。” “哪里不一样?” “严弥是先帝留下的祸患,你是我信任的心腹爱将,还是我哥们儿,当然不一样了!” “现在谈论这些事情,还太早了,”霍琮顿了顿,似乎很想回避这个话题,“还是先思考怎么解决当下的困境吧。” “……也是。” 他哥们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有着恐怖的执行力,几乎从来不内耗,也很少考虑尚未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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