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从前,冬霁是在蔺楚熙庇护下的年轻下属;后来,他变得锋利、讥诮,说话刻薄……他变得太多,蔺闻惜很难想象最初他们见面时,那个柔软青涩的年轻孩子会是他。 那些年,蔺闻惜保持着对冬霁的警惕。 犯了四次轻信的错,他不可能再错下去了。 然后。 冬霁死了。 他在死前说的话,相当滑稽,相当无厘头,更像是戏谑,更像是演员落幕前笑眯眯地躬身,对着台下观众们说了个摸不着头脑的台词,留余无数遐想。 蔺闻惜踟躇过。 他要不要拼上自己的名誉,利用不法手段争取到冬霁的尸检——这可能是冬霁死前的报复,只为了让蔺闻惜身败名裂、声名狼藉,让他成为一个擅自动用法律和权利给自己特权,找人将仇人遗骸剖个七零八碎的混球…… 他们纠葛十年。 蔺闻惜被冬霁骗过,伤害过。他告诫自己,不能放松警惕。 可当蔺闻惜想到冬霁,想到他年轻苍白躺在病床上,笑着说出那些话时的神情。 他犹豫了。 最终,蔺闻惜选择抵上自己一生的名誉。 他成了那个利用特权,将死者送上法医尸检台的人。 蔺闻惜看着冬霁,他说,“我没有害怕。” 年长者温柔地说,他眼里有泪,“只是在确认你的年龄后,觉得你很辛苦。”
第57章 餐厅独立包厢内。 蔺闻惜听着冬霁说着与他有关的一切, 从头到尾,无一遗漏。蔺楚熙抽抽搭搭地补充说明,他怕蔺闻惜是个土老冒, 不了解冬霁说的那些专业词汇。 “杀千刀的那傻x玩意儿。” 蔺楚熙骂系统骂得凶狠。 迎来谜题解开的那一刻, 蔺闻惜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 他沉默地看着冬霁,好久好久。 冬霁有点紧张。他抠着手指头,安静地对视,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系统说主角绝不可以知道世界的真相, 那会导致世界崩塌……任务者尉陵方才来信,鼓励他说出想说的话……可现在看蔺闻惜的反应, 冬霁不可避免地煎熬起来。 他不安极了。 ——告诉他们一切的举动,是正确还是错误? 冬霁咬紧嘴唇。 很久,蔺闻惜才开口。 他的疲惫显而易见,落寞与歉疚愈发浓烈。 “也就是说,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需要被迫做那些事, 对吗?” 蔺闻惜说出了事件的核心关键:主角塑造世界,冬霁为了主角而活,他的所有举止都是为了促成蔺闻惜走向最后的成功结局。 冬霁愣住。 蔺楚熙也呆住了。 他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如果没有你——”冬霁根本没想到蔺闻惜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设想过蔺闻惜会说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指的是冬霁在系统安排下说出的台词,对蔺闻惜的背叛等等), 亦或者,是平淡阐述着冬霁死后,他做了些什么……诸如此类的话。 他没能预料到, 蔺闻惜认定自己的存在导致冬霁遭受磨难。 蔺楚熙揉了一把脸,他无声地想:妈的, 这真是血缘渊源。他和他哥在这方面有着雷同的亏欠感。对于冬霁,哪怕知晓真相,知道罪魁祸首并非自己,他们仍常觉歉疚。 冬霁不想让蔺闻惜自怨自艾下去。 他一把子搂住了他,强行用拥抱将大人的话堵了回去,然后,闭着眼胡言乱语,叽叽喳喳:“如果没有你,我万一遇到更糟糕的大人,那可怎么办?” 他庆幸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主角是蔺闻惜。 一个完美的、温柔的年长者。 他有模有样地从他身上学到很多,笨拙地从小小的餐桌礼仪开始,到后来的举止谈吐,每一处都有蔺闻惜的影子。 蔺楚熙:“说的没错。” 他倒也不是奉承蔺闻惜,只是说实话罢了。 蔺闻惜被冬霁如同大狗熊宝宝的拥抱给闷得说不出话来。 “……” 他哭笑不得。 他很难再将泄气的、沮丧的、悲伤的话说出口。 蔺楚熙肚子咕咕叫了。 他掏手机拿摄像头照了一下自己森*晚*整*理,眼睛有点红,但还好,能见人。 于是,开口商量:“吃饭吗?我哭累了,肚子饿。” 冬霁响亮应:“我也饿了,吃!” 蔺闻惜被坐在椅子上的狗宝宝抱得紧紧。 他:“……” 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行。 然后,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西装革履的年长者被他捣腾得头发凌乱,眼角微红。 他看着蔺楚熙兴致高昂、没心没肺地拨前台电话,点餐。冬霁凑过去,要了自己喜欢吃的,帮他点了几份他喜欢吃的。 他看着他们热热闹闹。 他不易察觉地绽开很浅的笑。 = 尉陵嗅到世界即将崩塌的腐朽味。 生物肉眼无法窥见的世界碎片,随着主角蔺闻惜得知“世界是本书”,而他是书中角色,再到任务者等总总细节内容后,慢慢腐化,随风飘散。 这个世界将在数个小时后消失不见。 那个已被祂抹杀的系统对任务者冬霁说的话,并非全然的恐吓。 祂轻轻地叹气。 世界主角得知真相后,整个世界将要迎来崩塌。 这是既定的规律。 触足们嗅着空气里浮动的世界碎片。 它们听到遥远深海的坍塌声,海啸即将震荡,地震悄然发生,百年未爆发的火山蠢蠢欲动…… 祂低头看了看手机。 前些时刻,给冬霁发送的文字,清晰入目。 【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不必担心后果。】 祂需要补偿给年轻人类的,修补世界漏洞错误的最后一项,将要开始。 硕大漆黑的触足堆里,那一根最喜欢人类,有幸碰过年轻人类的,嗅嗅年轻人类气味便心满意足的“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静地分离,离开庞大的真躯。 它以极强的延展性,在智慧生物无法窥见的阴影中,以惊人、疯狂的速度蔓延开。如同丝线,将整个世界包裹、缝补起来。 它阻止了世界的崩塌。 代价是…… 祂盯着人类躯壳身下,那一只光秃秃的,拦腰截断的肉触部位。 消失无踪的那一根硕大触足,彻彻底底地与这个世界交融,再也无法分割。 力量的流失让祂皱起眉头。 无形的肢体痛感,迟来一步。 祂吃痛地嘶声。 祂从来没感受过痛意。 此时此刻,祂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咽下人类躯体带来的痛感,听着年轻人类的笑声。 相当年轻的漂亮人类在说话:“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我认识了一个任务者。” 这些讯息本不该由书中主角、反派知晓。 不过…… 祂凝视着这个世界,被触足包裹牵扯以后,截然不同于那些普通的、寻常的任务世界。 祂决定宽容,溺爱人类将祂说漏嘴的行为。 “他很好!” 蔺闻惜警惕:“他来做什么?”相当戒备。 冬霁吃了一口食物,他叽叽喳喳,“应该是来办事吧!” “他人可好了!我做饭给他吃,再难吃都能吃得一干二净!” 蔺楚熙拈酸吃醋:“呦呦呦,给人家做上饭了都?” “我都没吃过!” 蔺闻惜冷淡道:“他住哪里?” 主角的敏锐度极高。 祂专注地听。 冬霁哑了。熄火了。 年轻人类正在转移话题:“这个很好吃,你尝尝。”碗筷触碰的声响。 另外两个人类齐齐紧张起来。 他们迭迭追问:“该不会是和你住一个小区吧?” “他长什么样?给我看看!” 祂沉默地听,果不其然,很快,一个消息滴地一声发到祂的手机里。 被主角、反派密切关注的年轻人类相当难为情地组织措词,最终发来:【一会有人要来家里……能不能,你先出去玩一会?我招待完客人,你再回来,好不好?】 祂看着文字。 好久,忍俊不禁。 祂没有为难年轻人类的意思: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补偿他而诞生的,他可以予取予求。 于是,祂敲字——失去一根硕大触足后,其余触足们情难自禁地颤栗,人类躯体带来的肢体分离痛让祂非常陌生,当下,手指间都窜出几根惊慌失措的柔软触手。 他用人类躯体的手指敲字。触手们辅助。 速度很快,哒哒哒地敲字,回复人类。 【好的。】 冬霁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尉陵。 他唉声叹气,蔺闻惜驱车,蔺楚熙嘀嘀咕咕,两人要去他家做客——目的太明显了!他们怀疑他家里藏了个男的! 可恶。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冬霁开始怀疑人生。 他觉得不应该啊:上一次任务,他每一次骗人都骗到了!尤其是蔺闻惜,他骗得他后来都不愿意和他搭话,不想理他。 重启任务。他只是结巴了两句,蔺闻惜马上发现不对,他的声音温软,客气礼貌,“我能去你家坐坐吗?” 年长者的示弱。 再加上,蔺闻惜用那双好温柔的眼睛看他。 冬霁:“唉!” 他为自己让任务者尉陵离开家,避开蔺闻惜、蔺楚熙的举止,感到万分不好意思。 蔺楚熙:“刚才吃饱没有?我挑的这家口碑不行,菜又贵又难吃。” 冬霁:“那你干嘛选它?” 蔺楚熙看了他一眼,哼哼,“怕给好吃的美味的餐厅留下阴影。” “味道不好的餐厅,下次反正也不会来——”谈话地址选择这家餐厅,是蔺楚熙很有讲究的深思熟虑,“将来没机会故地重游,我也不会再为此伤心。” 他说得很坦诚。 冬霁咽了咽喉咙。 他知道他的习惯,了解他的思维方式,在没有反问前,便猜出他为什么要挑这家味道一般般的餐厅了。 蔺闻惜开着车,他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后座两人。 蔺楚熙说完话,心大的很,他说自己挺饿,刚才没吃饱:“我要点外卖,你们想吃什么?” 冬霁凑过去,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点点点。 他挑了自己喜欢吃的外卖。 红灯。 车停。 蔺闻惜腾出空来:“我要吃——” 冬霁头也不抬,如同方才在餐厅点餐那样,“知道,你喜欢的那几家我都点了。” 蔺楚熙抬眸瞧他。 兄弟俩的视线在车内交汇。 蔺楚熙无声做口型,阴阳怪气:‘爽吧,孩子把你爱吃的记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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