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告一段落,赵云归并没有直接把郑平再次带回看守所里,而是询问言晰,“我感觉郑平的心理是有很大的问题的,你能给他做一个心理疏导吗?” “当然可以。”言晰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毕竟他大学四年学的就是心理学专业,还开了一个心理咨询室,这是她的本职工作。 郑平被带进了言晰在警局的独立办公室里,办公室靠近解剖室,一走过来就有一股冷气不断的往身上钻,凉飕飕的,郑平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很冷吗?”言晰走到柜子里面拿了一根毛毯出来,指着办公室正中央的一把躺椅对郑平开口,“躺上去吧。” 郑平乖乖听话,随后言晰将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遮住了他手上的手铐。 言晰信手点了一支香,浅白色的烟雾飘飞缭绕,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郑平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心好像都变得舒畅了起来,他下意识的询问出声,“这是什么香啊?” “安神香,”言晰回答道,“放轻松,来,跟着我深呼吸。” “一……二……对,放松……” 郑平闭着眼睛,脑海当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了,好似这几十年人生当中的所有恩怨都一并消散,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也是静悄悄的,只有言晰清浅的声音徐徐传来。 但这声音并没有让他感到烦躁,反而极其的舒畅。 慢慢的,慢慢的,他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郑平目光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睛,扭头扫了一圈才终于意识到此时自己究竟在哪里。 自从他杀了郑泽君以后就几乎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每次一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出现的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色,让他无数次的从梦中惊醒。 可这回他竟然睡了这么久,半点噩梦都没有做。 “睡得好吗?”言晰递了一杯温茶过来,正好郑平也有些渴了,他端起茶杯直接一口闷了,嗓音也闷闷的,“还不错,谢谢。” “那我们来聊一聊吧,”言晰将他喝完的杯子再次添满,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就聊聊你的过去,怎么样?” 郑平并没有很抗拒,他低着头思索了一瞬,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两个人从郑平的幼年时期,聊到后来林星灿被奸/杀的案子,又聊了郑平那15年的牢狱生活,以及出狱以后这五年一个人的孤独往事。 言晰一直注视着郑平的微表情,每都能够说出他最为需要的话语,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几乎已经把言晰看作自己的毕生知己了。 他这辈子活了36年,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的懂他过! 郑平控制不住的有些情绪激动。 就在此时,言晰极其温柔的一句话,却让郑平愣在了当场,“你告诉赵队的杀人动机,并没有说全吧?” 郑平满眼都是愕然,他猛然间抬起头来,就发现言晰微微歪头,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面带着清浅的笑。 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又似乎是格外的笃定。 他的那双眼睛利的很,最是会察言观色,分辨虚实真假,郑平感觉言晰的视线好像能够穿透他的皮肤和肌肉,一直望到他的心底深处,看清楚他所有的伪装和隐瞒。 郑平的嘴角颤了颤,“是,我没有说实话。” 其实从他出狱以后,并没有选择和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相认,而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就可以看得出来,那15年的牢狱之灾,早已经磨平了郑平所有的情感。 仅仅是为了林星灿的父亲做手术的费用的话,郑平完全可以直接向法院申诉,没有必要再杀一个人,赔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他之所以要杀了郑泽君,一定是另有隐情的。 “言警官,”郑平双手掩面,无声的抽泣着,泪水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里面淌下来,“我可以把真实的原因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他的心里面真的很痛苦,他迫切的需要有一个人能够来安慰一下他,分担一下他的这份苦难。 他又不想将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全部摊在外人的面前。 言晰点头,“当然,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保护患者的隐私是我的天职。” “事情是这样的,”郑平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凄凉极了,“我的确是在收垃圾的时候遇到了林星灿的父母……” 那时,两个老人家互相搀扶着从医院走出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绝望。 郑平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五年捡垃圾的生活让他变得又黑又瘦,整个人看起来也苍老不已,和16岁的时候大为不同,他一眼就认出了林星灿的父母,但对方却并没有认出来他。 所以郑平主动的接近了对方,询问他们为什么会来医院,甚至还找了一个十分粗略的借口,“我爸妈的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大,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我爸妈,只可惜,他们都已经离开我了。” 林母听到这话,情绪一下子就有些崩溃了,“如果我们家灿灿还活着,是不是也有你这么大了?” “也应该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吧,她那么孝顺,肯定会来医院陪我们的……” “不好意思,说到你们的伤心事了。”郑平听到林母提起林星灿,一颗星几乎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对方把他给认出来,但幸好,他现在的变化有些大。 在聊天的过程当中,郑平知道了林父林母这些年来的生活。 当初林星灿死了以后,他们为了避免睹物思人,伤心难过,就选择离开了元山镇,去了林母的娘家生活。 林星灿死的时候,夫妻两人都40多岁了,自然也不可能再要一个孩子,就一直相依相伴着。 但老两口年轻的时候吃过挺多苦,也没有上过学,没啥学问,只能做一些苦力活来养活自己,现如今林父的心脏出了问题,必须要做手术才能够救命,可手术费用要50万。 夫妻二人攒了一辈子,也没攒到这么多钱,面对高昂的手术费用,只能望而却步。 现如今还在医院里头,也只能是得过且过,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郑平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将自己攒的几万块钱给了林父和林母,可终究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他开始更加卖力的收垃圾,几乎江城成大大小小的每个角落都转遍了。 相处久了以后,郑平也和林父林母处出了感情,就认了他们做干爸干妈。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林母和林父又提及了林星灿,林母抹着眼泪说,“我始终不愿意相信是郑平害死了我家灿灿。” 郑平有些好奇,就随便问了一句,“可是法院不是都已经判了吗?” “我相信我们家灿灿,她说郑平不是坏孩子,就一定不是坏孩子,”林母从箱子底部翻出来一个枣已经发黄的日记本,“我们也是搬家了以后才发现的这个,才知道灿灿和郑平那孩子早就认识了。” 郑平接过日记本,上面娟秀的字体让他一下子又回忆起了少女那灿烂的笑容。 他和林星灿相识是一个意外。 那年他15岁,母亲不疼,哥哥不管,他就在街上和一大群小混混们成天混日子,一次傍晚放学的时候,他碰上了另外一波混混在骚扰林星灿,虽然当时对方有好几个人,他只有一个人,但他还是选择了出手帮忙。 他那不要命的打法,吓走了那些小混混,也保护了林星灿,原本以为林星灿会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看不上他,即使他救下了林星灿。 可林星灿并没有那样做,反而跑到附近的药店里面买来了碘酒和棉签,仔细的将他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清理了一遍,还又从自己的书包里面掏出了一叠带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将出血的地方给贴了起来。 笑意盈盈的少女,逆光站在风里,高高扎起的马尾在清风的吹拂下一荡一荡,她伸出那只握笔的白皙的右手,眼睛笑成了月牙,“我叫林星灿,谢谢你帮了我,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可以吗?” 郑平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毕竟一个长得漂亮,学习又好,那样温柔优秀的女孩,怎么可能和他这个被强/奸后生下来的孽种做朋友呢? 可直到,他看到了林星灿写在本子上面的少女心事。 【郑平今天救了我,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小混混,让我离他远一点,可是他害羞脸红的样子,真的好可爱,一个坏人,是肯定不会那样保护我的。】 【郑泽君真的好讨厌,高高在上,拿着鼻孔看人,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觉得我喜欢他啊?明明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兄弟两个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今天放学又看到郑平了,我想向他打招呼,可他一看见我就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是说我长得很吓人?】 …… “吧嗒……” 一滴眼泪掉落下来,晕开在泛黄的纸张上,那娟秀的字体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一辈子,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任何那所谓的兄弟,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坚定的在郑泽君和他郑平时间选择他! 从来没有!!! 可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从始至终都是某个少女的第一选择,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不曾改变。 一瞬间,无数的戾气在郑平的胸腔里面翻涌,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 他强绷着所有的情绪,将日记本还给了林母和林父,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去筹手术费,离开了林家。 随后,他通过老家的村民要到了郑泽君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我是郑平。” 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让郑泽君变得慌乱无比,“你要多少钱?” “一百万。”郑平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怎么不去抢?!”郑泽君怒骂出声,“我哪有这么多钱给你?” 郑平不依不饶,“我已经查到了,你现在不仅是江省电视台的主持人,还是江城市市/委/书/记的女婿,如果你不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卑劣的强/奸犯,我劝你最好还是给我钱。” “我们先谈一谈,”郑泽君担心在外面谈话被外人给听了去,给了郑平自己公寓的地址,“你来这里来找我。” 在去郑泽君公寓的路上,郑平上网查了一下,像他这种判错的案子,申诉的话,其实是可以得到一定的赔偿的。 他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从郑泽君那里要到钱,他所说的要钱,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见郑泽君一面罢了。 到了公寓,郑泽君打开门将郑平带了进去,就在他转身去关门的时候,郑平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刀,对着郑泽君就是一顿乱捅。 鲜血溅了他一身,腥臭的味道极其刺鼻,可他心里面却只有畅快,“你当初捅林星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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